由史入文:史书的文学接受及其经典化

  文学总集不仅反映出各时期人们对前代文学的接受情况,也体现出编纂者自身的文学及文体学观念。方孝岳《中国文学批评》指出:“从势力影响上来讲,总集的势力,又远在诗文评专书之上。”通过考察史书进入总集的情况,来探讨史书的文学接受及其经典化历程,应是研究史书文学价值的重要路径。

  扩展经典范围 选录史书文章

  从总集编纂的实践来看,《文选》对于“事美一时、语流千载”及“概见坟籍、旁出子史”的游说谏诤之辞,因其“事异篇章”而不予收录;对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及“褒贬是非、纪别异同”的史书内容也不加采纳。但因“赞论之综缉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文选》从《汉书》《晋纪》《后汉书》《宋书》中节录十几篇赞、论、序、述入“史论”“史述赞”类。《文选》对史书进行截录,基本上忽略史书写人叙事的特质,而将选编者认为富有辞采的文字划归为“篇什”,这是符合当时的文学审美观念的。后世的大型总集如《文苑英华》《唐文粹》《宋文鉴》等,虽存录搜辑了大量文类,但对于史书内容皆不作收录。

  宋代一部分总集将文学经典的范围扩展到子、史两部,《会稽掇英总集》《妙绝古今》《文章正宗》《文选补遗》等总集选录《左传》《战国策》《国语》《史记》《汉书》中的内容入集。其中,真德秀的《文章正宗》创新分类体例,分“辞命”“议论”“叙事”“诗歌”四门,收录了大量的史书内容,影响最大。《四库全书总目》称:“总集之选录《左传》《国语》自是编始,遂为后来坊刻古文之例。”明清以降,随着总集编纂之风的繁盛,在辨体意识和古文评点的双重场域中,总集收录史书中的内容已成为总集选文的常态。明代总集如《文章正论》《文体明辨》《文章辨体》《六艺流别》《文章指南》,清代总集如《古文小品咀华》《古文析义》《文章鼻祖》《古文辞类纂》《经史百家杂钞》等,均选录大量的史书文章。明代总集选录史书,侧重于辨体及对古文写法进行赏析。清代总集在前代基础上,在史书内容能否入集、如何入集,史书内容进入总集后的次序,及先秦两汉古文与唐宋古文的关系等方面,均有进一步的思索。至近现代,各类文章选本和文学教材继续保留史书内容,并形成了较为固定的经典篇目。

  尊崇史学品格 研究亟待深入

  从历代总集的选取范围看,对史部文献的选录主要集中于先唐的几部史书。刘知己《史通·六家》篇称“古往今来,质文递变,诸史之作,不恒厥体。榷而为论,其流有六”,并确立《尚书》《春秋》《左传》《国语》《史记》《汉书》六家为史籍源流。就笔者所统计的入选数量和入选频次而言,总集对《左传》《国语》《战国策》《史记》《汉书》的收录尤为突出,对其文学价值的讨论也最为集中。援引史书内容入集是文学动态发展过程中的一环,它来自中华民族长久以来对史学品格的尊崇,又参与并构成了各个阶段中国文学的面貌。但当前学术界对史书入总集的研究仍存在不足,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就研究对象而言,当下的研究成果多集中在《左传》《史记》两部史书上。从历代总集收录史书内容的实际情况看,《国语》《战国策》《汉书》也有极高的入选频率,但这三部史书尚少人关注。

  第二,当下的研究成果往往高屋建瓴,多提供一些思考的方向,但对具体材料的分析统计不足。如对进入总集的史书进行比较分析、综合分析及具体篇目的经典化等方面,还有探究的空间;对史书内容进入总集,其取舍过程中体现的编纂者的文学观念,乃至与不同时代的文学思潮、文学团体之间的关系的研究仍有不足。

  第三,通过研究史书内容进入总集的情况,进而探讨文学史上诸如“文以载道”、文学的功能与使命等命题,是研究史书进入总集的意义之一。这方面的研究也需进一步深入。

  梳理发生演变 把握时代衔接

  对史书文本进入文章总集的情况进行研究,最基本的立足点是,要尽量多地占有文献,考察各部史书在历代总集中的收录情况,并整理出各自的选目选篇情况。接下来,充分利用总集副文本,挖掘序跋、凡例、序题、评注等批评信息,探讨史书入集的契机及史书入集背后所呈现的文学现象和文学观念。此外,就文体学层面而言,在研究过程中需具体分析总集是如何节选、如何命名、如何对所选文本进行归类的,由此判断出选编者的文体学观念。具体而言,史书入集的研究路径可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思考。

  第一,追溯史书入集现象的发生,将《文选》作为史书内容入集的最早发生节点,并分析《文选》中“史述赞”“史论”的选文来源及选文方式。史书大量入集的转点在宋代,真德秀《文章正宗》是最具先导性和标志性的选本。研究者以时间为线索,梳理宋代、明代、清代总集援史入集的契机及选文特征,从而在宏观上展现出史书进入总集的整体面貌。

  第二,探究史书入集的文学语境与现实需求。总体而言,崇尚六经、经史合论的学术之风,叙事文学的兴盛,“以古文为时文”的风气,对“传”“赞”“论”等文体发生的追溯,是史书能够进入文章总集的不同语境。一部总集之所以选录史书,可以有多重维度的原因;在不同时代学术风气的影响下,不同的总集在选录史书内容时,或可有不同的侧重。

  第三,从史书文本进入总集的形态入手,对总集截取史书的方法进行概括。选编者在截取和命名时,或以言辞为中心,或以事件为中心,或以文体为中心,或以人物为中心,或以主题为中心。总集对史书的重构在于对所截取的部分进行重新命名,以突出选录的目的;对截取文本进行补充注解,从而构成新的文本。

  第四,对史书文本入集所呈现出的文体学现象和文体学观念进行考察。史书入集的文体学意义主要在于:标明文体的开创性意义,完善文体的发展链条;彰显文体的正宗,标明正体。通过选编者的命篇及命体,可看到新文体如何被定义,也可发现同文异体及同文异题的文体学现象。研究者可对史书进入总集频次最高的文体进行分析,探究总集对史书“赞”体的认识,总集青睐“赞”“论”的原因,史书“传”体与文人“传”体之间的区别和联系,及“序”与“表序”的离合关系。

  第五,对史书文本入集这一过程相关的典型个案进行研究。如真德秀作为理学家,其文章观念与史书入集有重要关系,故《文章正宗》对史书的选取和节录方式需细致探讨。明代唐宋派在文学取法上推举《左传》《史记》,但对归有光、茅坤的古文观念仍要具体辨析。清代桐城派将《左传》《史记》作为古文的最高典范,方苞、姚鼐、曾国藩等人也通过编选总集来阐发古文观念。考察桐城派选史入集,可以作为了解清代文学观和学术观的一扇窗口。

  第六,通过统计史书文本进入总集的篇目,来考察史书中有哪些篇目是总集中较为固定的,力求勾勒出史书的文学经典化之路,并注重古代总集和近现代总集在史书经典选目上的衔接性。

  第七,史书内容进入总集,涉及对学术源流和学术分类的讨论。从学术上厘清部分总集选编者及章学诚等人对四部分类的看法,讨论古代与近现代在学术分类上的衔接性,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史书入集的意义。历来对史部文章的重视体现出士大夫对理性及实用性文本的重视,彰显着士大夫“胸怀天下,饱读经史,集政治器识、历史理性与文化胸襟于一体”的精神和格局。研究者可通过梳理和分析史书进入总集的过程,结合各时期面临的时代命题,感受隐藏在文字和篇目背后的意图和情感。

  (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明清诗文选本凡例与文学观念”(2018TS020)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汪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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