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小龙：我的爸爸是泥瓦匠

导读

刹那间，有种怪怪的感觉。但久别重逢的喜悦随即就淹没了这种感觉，我拉着爸爸的大手就往家的方向走去。嗯，爸爸的大手还是那么温暖……

我的爸爸是泥瓦匠

作者：甄小龙

1

我家在冀中平原的一个小农村，传说东汉刘秀曾经在这住宿过一夜，得名“王宿”。在村里，一个好泥瓦匠是很受人待见的。每年春节快到正月十五的时候，就有老乡来找爸爸，提前约好过完节搭伴儿出去打工。因为爸爸为人够义气，手里的活好，出工多，能挣着钱。

我家的5间大瓦房就是爸爸带着几个老伙计盖起来的。有技术、有红砖、有水泥石料，5间大瓦房2天的工夫就拔地而起，坐北朝南，采光充足。盖大门时，爸爸说：“大门得盖宽一点，等着俺家的小子开着自己的小轿车回来，接上俺们老两口去县城下馆子！”

我记住了爸爸说的话，可是到现在，自己的汽车不仅没有着落，连回家都成了奢望。多少次我仰望星空，在心里对爸爸说：“爸爸，儿子让您失望了！对不起！”

这几天，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俗话说“左眼跳财”，似乎预示着有好事要发生。可是等了许久，除了坏掉了5颗牙，其他的一切风平浪静。我有些不安：难道是爸爸想我了，在向我发送密码电报？又或者是他的新家太冷清，在埋怨我太久没有去看他？

是啊，一晃，11年过去了，该回家了！可是，回家的路在哪呢？不争气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2

迷迷糊糊间，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慢慢地向我走来。

我揉揉眼睛，竟然发现是爸爸，而且就穿着我送给他的那套军装和军大衣。

看着慢慢走来的爸爸，之前所有的不愉快瞬间都消失了。

“爸爸，爸爸……”我恨不得把攒在心里11年的呼喊一下子释放出来，“这些年，你去哪了，我好想你啊！”

我还清楚地记得，在送爸爸去他的新家的时候，一路上我都在自言自语：“我没有爸爸了！我再也不能喊爸爸了！”我哭了一路，喊了一路的“爸爸”，恨不得把一辈子的“爸爸”喊完。

“不对！爸爸，你不是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吗？”突然，我意识到哪里不对，用力揉眼睛、使劲踢腿晃头，“这一定是我在做梦！”

“哎呀！居然是真的在做梦！”我搓搓脸，深呼吸，拼命地让自己清醒。终于像是清醒了，又猛然想起，春节时我曾答应爸爸清明节休假，去他的新家看看。转眼间，五一劳动节都要到了，还没能履约成行……

3

“龙，你这是怎么了？”很清晰，我竟听到了一个好熟悉的声音！是爸爸的声音，是曾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听到的声音。

“天啊，这不是梦！爸爸没有死！爸爸，爸爸……”我扭过头，看见爸爸就站在我身边，穿着我送给他的军装，披着我送给他的军大衣，正微笑着，看着迷迷糊糊的我。

“爸爸，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我怎么找不到你呢？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我还以为……”我一股脑儿把心中的疑问都倒了出来。

“我出去干活挣钱了啊，只是走得有点远，时间有点长。咱们这回有钱了，不用再到处借钱给你交学费了！哦，你现在已经是干部，不用再交学费了，就让你妹妹继续上学吧！你妹妹初中还没有上完呢！”爸爸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好几摞钞票。

我看着爸爸手里的钱，“什么银行？”刹那间，有种怪怪的感觉。但久别重逢的喜悦随即就淹没了这种感觉，我拉着爸爸的大手就往家的方向走去。嗯，爸爸的大手还是那么温暖，一股暖流走遍我的全身。

4

“龙，你这是要拉我去哪啊？”爸爸停住脚步问我。

“回家啊！我妈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走，咱们给她个惊喜！”我使劲拉着爸爸往东走。

“龙，等会儿。走，跟我看看咱们的新家，那才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惊喜呢！”爸爸神神秘秘地拉着我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楞了一下，但随即就释然了：反正跟着爸爸走，错不了。

走了大概40分钟，到了一栋别墅跟前。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微信步数，9364步，恍惚间，感觉这个数字好熟悉！

“龙，到家了！”爸爸停下脚步，指着那栋别墅说。

哦吼，只见两扇朱漆大门，很是高大，大门上还挂着一个没有门牌号的门牌。

走进别墅，哇塞，好大的一个院子，还有专用停车位，就是没有看到汽车；房子居然有两层，屋檐铺的是黄金琉璃瓦，上面还有十二条飞龙，有一种宫殿的感觉；走进房间，大彩电、三开门冰箱、洗衣机、饮水机、真皮大沙发，应有尽有，电视墙上挂着我们一家四口的大合影。

5

“龙，怎么样？满意不？我没有骗你吧！呵呵呵……”爸爸边说边给我剥了一个香蕉。

“那是相当满意！不错，不错！爸爸，我小时候你每次打工回来都会给我买香蕉吃！”我接过香蕉，一口咬掉了半根，好幸福啊。

“龙，慢点，没人跟你抢，还有好多呢！你知道为什么咱家院子里有停车位，没有汽车吗？”爸爸故作神秘地问我。

“这个车位是给你准备的，我等着你开着自己的车回来呢！到时候，你开着车拉着我和你妈去城里下馆子。”不等我回答，爸爸就邀功似的抢答了。

“嗯，放心吧，爸爸，我很快就会实现的！”我信心满满地说。

“龙，走，跟我去干点活。咱们把大门再改宽点，到时候你的车进不来就麻烦了。”爸爸说着话就拎出了他的瓦匠家伙式。

虽然有“懒虫”之称的我很不情愿，但是面对爸爸的威严，只能选择服从。

6

我刚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西边院墙角码放着一垛红砖，沙子、水泥也都准备好了。看来爸爸早有预谋啊！

按照工地上的规矩，爸爸是大工，我是小工。爸爸管砌砖，我负责和水泥搬砖。只见爸爸的瓦刀和小锤子上下翻飞，一块块红砖和一坨坨水泥在爸爸的指挥下，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形成了一件艺术品。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更何况是父子呢，很快，大门被成功拓宽2米。

“好小子，没白养你，你这个不入流的小工居然能供得上我这个咱村有名的大工！嗯，不错！这回你就是开坦克回来都没问题了！”爸爸放下工具，边说着边朝裤子口袋里摸。

我知道爸爸想干嘛，趁他说话的空当，赶紧送上早就准备好的中华香烟。

趁着爸爸抽烟，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7点了。这是早上7点还是晚上7点？我看看天色，觉得应该是晚上7点，该吃晚饭了。

“爸爸，该吃饭了。我新兵的时候，给你准备了两瓶茅台，一直留着呢！你先歇会儿，我去拿啊！”我满心欢喜地告诉爸爸。

“好小子，知道孝顺老子了，没白疼你！去吧，我等你！”爸爸鼻孔里喷出两股欢快的白烟儿，满意地笑了。

7

我欢快地往东跑，回家去取来那两瓶珍藏了好多年的茅台。可等我拿着酒跑回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爸爸了，找不到那栋别墅了，找不到刚刚砌好的砖墙了，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四周一片土黄，黄土尽头是暗红暗红的太阳。起风了，刮起的尘土迷了我的眼睛。

我抱着酒，在黄沙狂风中拼命地喊：“爸爸，爸爸，爸爸……”

我喊得声嘶力竭，好像我只要不停地喊，就一定能听到那熟悉的、那让我魂牵梦绕的声音：“龙，好小子……”

我拼命地喊、拼命地跑、拼命地找，想要找到爸爸。我知道爸爸一直都在，爸爸没有走。

“爸爸，我给你拿来了茅台酒，拿来了中华烟，还有你最爱吃的老月饼，咱家的花生……”

“爸爸，你回来吧！我现在是干部了，您该享享清福了！”

正拼命跑着，踢到了一块石头，我觉得好疼，疼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8

这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枕头湿了一大片。

擦干脸上的泪水，我看看窗外，呆呆地坐了半天，终于回到了现实：原来我做了个梦中梦。

可是梦里的情景就跟真的一样！仔细回想，才明白梦里那些不对劲的地方——

那栋别墅，是我当初给爸爸选得骨灰盒，因为我想让爸爸住大房子；

那叠钞票，是我烧给爸爸的纸钱，上面写的是“天堂银行”，因为我不想让爸爸再过穷日子；

那个没有号的门牌，是我放在爸爸坟头的一片老瓦，因为我怕以后找不到爸爸；

9364步，是爸爸两个家之间的距离，我曾经用双膝丈量过……

这时，闹铃响了，时间是早上7点。

打开手机，看到妹妹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哥，咱爸爸昨天晚上让我接着去念书……”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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