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第四届“故乡的路”中国少数民族摄影师奖落幕,来自云南的拉祜族摄影师钟明曦的作品《消失的天际线》荣获了“摄影师大奖”。在这组作品中,摄影师将镜头对准了家乡,记录下本民族“南美拉祜”(特指祖居云南临沧临翔区南美乡的拉祜族)的日常生活。鲜艳的民族服饰,神秘的古老习俗,拉祜族对祖先、神灵和自然的感恩,还有城市化进程对原始生活的冲击,都在对故乡的记录中徐徐展开。
《消失的天际线》中的部分作品。图为拉祜老人。钟明曦 摄
那日松,是该奖项的创办者之一。用那日松的话来说,他已经是一个“不能用母语来诉说”的北京蒙古人了,但童年在呼伦贝尔草原度过的温暖记忆从来没有消失。
成年后,他见到了太多所谓“少数民族风情”的照片,然而这些照片大多只是“采风”式的拍摄样板,看不到当地真实的生活状态和人文风情。
于是与朋友合作之下,他决定创办中国少数民族摄影师奖,让更多优秀的少数民族摄影师拿起相机,记录下自己的家乡和民族。
那日松是蒙古族,从小生活在呼伦贝尔,8岁那年,他和家人一起来北京生活。90年代初,那日松从人民大学毕业后,在《大众摄影》杂志做图片编辑。之后的人生兜兜转转,但始终在摄影的圈子中。现在他是被誉为“行走在中国当代摄影前沿”的重要策展人、出版人,也是798艺术区映画廊的艺术总监。
回到那日松的青年时代,因为他的老本行是中文系,所以对于摄影一开始并不怎么感兴趣。一幅无意中看到的摄影作品《盲童》,改变了他对摄影的看法。
《盲童》吕楠 摄
《盲童》是中国传奇摄影师吕楠的作品。他是最早,也是唯一一位被世界著名图片社“马格南图片社”选中的中国通讯员。《盲童》捕捉到了一个盲人小孩触摸花朵的瞬间,这幅作品使得那日松第一次意识到了摄影的价值,原来它有着不逊于文学与电影的艺术性。后来,那日松认识了吕楠。他这才发现两人的住所只隔着一条街。吕楠曾在西藏拍摄了8年,有时候三四年毫无音信,但那日松知道吕楠一定会拍到最好的照片,并不遗余力地支持他。这份默契使得他们成为了多年的好友。
吕楠的拍摄是建立在长期生活在当地的基础上,他认识镜头下的人们,也真正关心他们的人生与命运。那日松曾说,他非常不提倡那种“采风式”的摄影,比如“开着越野车跑到一个寨子里,或者在路边拿着长焦去拍,或者网上那些经常出现的对着磕长头的藏民很不尊重地近距离拍摄”。那日松更欣赏和喜欢的是吕楠的摄影方式,这样的摄影与其说是“摄影”不如说是“摄心”。他更期望摄影师与拍摄者之间存在真实的对话关系,这样的摄影作品中包含着爱、信仰与文化的碰撞。2009年,他创办了一个主题为“故乡的路”的少数民族摄影师展,当时的展览只有7位摄影师。展览的主题源于美国乡村音乐歌手约翰·丹佛那首著名的《乡村路带我回家》(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自此,“故乡的路——中国少数民族摄影师奖”每两年举行一次评选。“共有来自18个少数民族的55位摄影师获奖。这些摄影师全部是少数民族,拍摄的题材也基本都是自己的家乡和民族。他们的作品流露和闪耀的都是一种对本民族最真诚的爱和对本民族文化传统的深入关注。”那日松说。
假如在地图上粗略标注一下敖鲁古雅到喀什的距离,可以计算得出他们之间的距离大约是6000公里,在这段距离上有许多“深度行”才能看到的美丽。敖鲁古雅属于内蒙古呼伦贝尔盟的根河市,在漫长的冬季,最低气温可以达到零下50多度。摄影师涂绍春在敖鲁古雅乡生活与工作了50年,他先后当过猎民、工人、副乡长等。他经常与当地的鄂温克猎民一起上山狩猎、放养驯鹿。鄂温克族是游牧民族,他们依靠放养驯鹿和打猎为生。当在一片森林停留两周到一个月左右之后,为了让驯鹿们获得更好的食物与水源,鄂温克族人便会再次迁徙。这个过程中,驯鹿既是他们重要的衣食来源,也是重要的交通工具。
鄂温克族人居住的房子叫做“撮罗子”,夏天一般是用桦树皮和一些树枝覆盖在圆锥形的框架上,冬天的时候则会用麂或鹿皮。冬日在茫茫的雪地上,他们和驯鹿相依为命。出门前,他们身着厚实的皮毛大衣,装点好驯鹿后一起出行。
沿着中国这只“雄鸡”的背部从敖鲁古雅向西到新疆,也有一支游牧民族——哈萨克族。居住在新疆阿勒泰地区的哈萨克牧民,到现在还保持着一年四季逐水草而居的古老生活方式。哈萨克族摄影师赛力克·木胡什花10年时间拍摄了哈萨克族牧民的生活现状和四季转场历程。在牧民转场的时候,碰到要迁徙去遥远的冬牧场,为了保护刚出生的小羊羔们,牧民会把小羊羔装进保温的背囊,放到骆驼的背上,样能够保证它们顺利地度过寒冬。
哈萨克族一年四季都在随着牧场搬迁,每一处都是新的风景,也是新的生活。浩浩荡荡的羊群走过的道路,也是人走过的道路,而我们能看到生命四季轮回的轨迹。
从阿勒泰地区向南继续前行,相距2000公里左右的地方则是喀什。摄影师库尔班江·赛买提说,“喀什的吾斯坦布依街的老茶馆原本露天的走廊装上了窗户,墙壁和地毯焕然一新,热瓦普弹唱也重新出现在老茶馆。”
而在帕尔哈提·玉山江的镜头下,对准的是新疆南部阿克苏地区阿瓦提县的农村,这个地方也是刀郎文化的起源地,能歌善舞的刀郎文化属于维吾尔族文化的一个分支。
2016年,原本在城区工作的钟明曦回到云南南华村,拍下了许多反应当地拉祜族生活现状的照片。
12岁的龚子妹正在缝制自己的拉祜族服装,淳朴的笑脸,眼神中散发出的是满满的幸福感。
从小生活在蒙古族家庭的常胜杰说:“蒙古族牧民游牧在草原,常年与马为伴,还有心爱的蒙古狗。他们以饲养牛羊为生,一辈子离不开它们的陪伴。所以,蒙古族的人对动物有着特殊的情感。”身穿蒙古族服饰的小男孩,裹着蓝色的长袍,巨大的毛领包裹着他的小脸,他腆着肚子,用手扶着身边的大狗狗朋友。在冬日的草原上,他们两个或许是对方最要好的伙伴了吧!
当然,孩童们的面孔也不只是纯真和微笑,也有无奈与哀愁。这幅照片非常特别,春日的油菜花地头,提灯的小女孩似乎在望着远方,一旁是一个是纸糊起来的毛驴,整个摄影风格有些荒诞。
这张照片的摄影师罗金倩生活在广西柳州的壮族地区,她说,农村“田园牧歌”的生活方式已经面临着威胁,田野逐渐失去了青年的劳动力,变得荒芜。因此,罗金倩想到了用“假”的农耕动物代替田野里“缺失”的真农耕动物,她想用这样的摄影形式表达当前农村面临的困惑。她父亲在两个月内,用铁丝、布料等材料制作出了牛、毛驴等六畜。罗金倩为这幅照片配文为“人勤地不懒,秋后粮满仓”。
但孩子们手中的“六畜兴旺”与纸动物们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其实,我们对于故乡的想象,对于少数民族地区的想象,和现实会有很大的差距。它既有山川森林,也有恶劣的环境,既有田园牧歌,也面临严峻的生存危机。但无论如何,这都不妨碍我们对于这片土地,对于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与事的热爱。摄影师海洋记录的是宁夏同心县的一条羊肠小道上行走的孩子们,这是他们上学而走的离家路,这或许也是我们许多人离家的模样,求学走出后就再没有归来。
但无论走了多久、多远,我们回头,好像总会见到故乡还在那里,只是可能回不去了。回到文章的开头,那日松将这些年摄影展的作品重新梳理编排,集结成了《故乡的路》一书,收录来自17个不同民族的32 位少数民族摄影师的摄影作品。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长期生活在少数民族地区的普通人,他们的身份是牧民、农民、猎户或学生等。
所有摄影师的拍摄对象都以本民族为主,使少数民族摄影的视角完成了从“他者”到“自我”的转换,聚焦于传统的变迁、故乡的消逝、农耕的告别等主题。
回得去的是家乡,回不去的是故乡。在匆忙奔途中,我们离故乡越来越远。“回不去”的不仅是遥不可见的空间故土,更是传统与历史,以及曾经安身立命的生存样态和生活方式。
在《故乡的路》这本书中,我们能够看到不加滤镜的中国之美,也希望这本书能够带我们真正地回到家乡,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