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鱼的情缘
小时候,家里来了贵客,要杀一只鸡或一尾鱼时,母亲总是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鸡(鱼)啊鸡(鱼)啊,你莫怪,你本是人间一碗菜。”随后,手起刀落。这个仪式感满满的画面让我腹诽了很多年,直到一尾鱼的出现,才让我理解了这种仪式感的情意。今年过年,与夫人一起去丈母娘家辞年,丈母娘硬塞了三尾活蹦乱跳的鲫鱼给我,说是外孙女汐汐打小就喜欢吃鱼,正好她过年在家,可清蒸了或红烧了给她吃。早就过了物质匮乏的岁月,鸡鸭鱼肉哪一天不是想吃就吃呢?只是却不过老人家的一份盛情,只好笑一笑,很是勉强地收了下来。三尾鲫鱼足足有四斤,每尾都是一斤三四两。家里趁手能用的最大容器是一只塑料桶,三尾鱼入桶,挨挨挤挤,转个身都难。结果,回家的当晚就翻白了一尾,过了三天,又一尾奄奄一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存竞争,优胜劣汰,是不二法则。夫人是烧鱼的高手,深谙咸鱼淡肉之法,辅以各样佐料煎烹,真个是色香味俱全。淘汰的二尾鱼,先后祭了我们一家三口的五脏庙,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剩下这一尾鱼,不知凭的实力还是运气抑或是不屈的斗志拓展出了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在桶内辗转腾挪,欢畅地摇头摆尾,荡起圈圈涟漪,激起朵朵浪花,巡视着自己这独有的领地,宣示着主权,悠哉游哉,不亦乐乎。年后,汐汐去了京城上学。我与夫人上班,在单位吃食堂,家里很少开火,即便做饭,冰箱里的年货塞得满满的,都不知何日能清空,自然而然地就把这尾鱼忘到了九霄云外。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这尾鱼以近乎自杀的方式,再次让我们记起了它还存在着。凌晨三点多,家里的比熊犬“哈比”疯了似地狂吠着扑打卧室门。醒来,推开门一看,这尾鱼从卫生间的桶里蹦了出来,挪动了一米多远,鱼鳞脱落了好几片,鱼尾巴鲜血淋漓,翻着白眼横存在走廊里。幸好家里养的是狗,若是猫,岂不正可大快朵颐了。莫非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活该这尾鱼命不该绝。我换了桶水,把这尾鱼又放了回去。我想着夫人烧鱼的好手艺,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似乎还做了个梦。梦里有母亲的影子,母亲远去已经有三十年了,一万多个夜晚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入过我的梦。这一晚,我梦到家里来了贵客,杀鱼时的画面又一次清晰地出现了,特别是母亲念叨的那句“鱼啊鱼啊,你莫怪,你本是人间一碗菜”悦耳动听……这尾鱼神迹般地活了下来,尤其是尾身点点血丝红斑,让人心疼叫人怜惜。这一尾鱼因为它的拼死一跃,打通了与我的情感通道,搏得了我对它的眷顾。继“哈比”之后,融入了这个家,成了我们家的第五位成员。我开始有意地在它的身上投入时间和精力,购买鱼食,勤换水,闲暇时还陪它玩一会儿。这尾鱼活得愈发滋润,活得容光焕发。时光静好。这尾鱼来时,正是初春,海棠花开,一季嫣然。一百多天过去,已是芒种节令,绿色覆盖了大地,满目葱翠,生机蓬勃。又一日,在京城求学的女儿在“我们家”群晒出了一张图,那是她亲手烹制的一尾鲈鱼。汐汐承继了她妈妈烧鱼的好手艺,尤其是刀工细腻,隔着千里,透过手机屏幕都能让人满口生津,齿颊留香。晚上通电话时,汐汐说:北京的鲫鱼涨价了,300克,要卖18元,所以花26元选了一尾500克的鲈鱼。夫人回道:鲈鱼不宜红烧,清蒸味最美。第二天早晨。我说,夫人,鲫鱼涨价了,一斤三四两,怕要三十好几元呢,趁鱼价处在高位,吃到肚里最划算,等降价了再吃,就亏了。夫人笑言:你舍得?它可是我们家的第五位成员啊。我说:既舍不得,何必让它困于一隅,莫若放了它。正好我们学校一中南门的池塘足够大,足够美,水质也足够好,是个好去处。夫人点头称许:得其所归,适彼乐土。期待着这样的一个日子,黄昏,落日余晖铺满金色池塘,我、夫人、汐汐、哈比与这尾鱼来一次意料中的久别重逢。在佛祖的菩提树下,听着梵音生长的万物,会滋生佛性。那么,浸染着琅琅书声的这尾鱼,是否也会沾上文气,有了文化味呢?我暗暗思忖。
曹祥才,1970年出生,阳新县第一中学教师,湖北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黄石作家协会会员,阳新县作家协会秘书长。在《今古传奇》《中华文学》《今古传奇.全国优秀小说选》《黄石文学》《黄石日报》《五彩石》《散花洲》发表作品数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