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叔讲《外经微言》 胃土篇

少师问曰:脾胃皆土也,有所分乎?岐伯曰:脾,阴土也;胃,阳土也。阴土逢火则生,阳土必生于君火。君火者,心火也。少师曰:土生于火,火来生土,两相亲也,岂胃土遇三焦命门之相火辞之不受乎?岐伯曰:相火与胃不相合也,故相火得之而燔,不若君火得之而乐也。少师曰:心包亦是相火,何与胃亲乎?岐伯曰:心包络代君火以司令者也,故心包相火即与君火无异,此胃上之所以相亲也。少师曰:心包代心之职,胃土取资心包,无异取资心火矣。但二火生胃土则受益,二火助胃火则受祸者,何也?岐伯曰:胃土衰则喜火之生,胃火盛则恶火之助也。少师曰:此又何故欤?岐伯曰:胃,阳土,宜弱不宜强。少师曰:何以不宜强也?岐伯曰:胃多气多血之府,其火易动,动则燎原而不可制,不特烁肺以杀子,且焚心以害母矣。且火之盛者,水之涸也。火沸上腾,必至有焚林竭泽之虞,烁肾水,烧肝木,其能免乎?少师曰:治之奈何?岐伯曰:火盛必济之水,然水非外水也,外水可暂救以止炎,非常治之法也。必大滋其内水之匮。内水者,肾水也。然而火盛之时,滋肾之水,不能泻胃之火,以火旺不易灭,水衰难骤生也。少师曰:又将奈何?岐伯曰:救焚之法,先泻胃火,后以水济之。少师曰:五藏六腑皆藉胃气为生,泻胃火不损各藏腑乎?吾恐水未生,肾先绝矣。岐伯曰:火不息则土不安,先息火,后济水,则甘霖优渥,土气升腾,自易发生万物,此泻胃正所以救胃,是泻火非泻土也。胃土有生机,各藏腑岂有死法乎?此救胃又所以救肾,并救各藏腑也。少师曰:胃气安宁,肝木来克奈何?岐伯曰:肝来克胃,亦因肝木之燥也,木燥则肝气不平矣。不平则木郁不伸,上克胃土,土气自无生发之机,故调胃之法,以平肝为重。肝气平矣,又以补水为急,水旺而木不再郁也。惟是水不易旺,仍须补肺,金旺则生水,水可养木,金旺则制木,木不克土,胃有不得其生发之性者乎?少师曰:善。

(陈士铎曰:胃土以养水为主,养水者,助胃也。胃中有水则胃火不沸。故补肾正所以益胃也。可见胃火之盛,由于肾水之衰,补肾水,正补胃土也。故胃火可杀,胃火宜培,不可紊也。) 

胃土篇,开篇讲的是阴火、阳火、君火、相火,以及君火、相火怎么生胃土,容易费解。紧接着又讲,胃土为阳土,易生胃火。胃火一盛,则灼烧其他各藏腑。又用五行的生克之环的表达方式来论证。通过五行之间生克,而生出来的胃火损伤其他藏腑的这个思维过程,看着有点乱。比如金旺则生水,水可养木,金旺则制木,木不克土。其实只要把握住一个核心要点——胃火要想正常地工作,必须得有足够的津液。咱们称之为胃家津液,远公称之为水。如果水不足了,胃的阴阳失衡,胃阳盛了,周围一圈藏腑都被胃火所伤。而且这种损伤还可以不断地传遍,一个传一个,循环往复的传。治的时候,其实不用考虑这么复杂,只需考虑当前这一刻,谁被伤得最重,哪的热最盛,就先处理哪的热。

胃属阳,多气、多血、多热。当它犯了热证的时候就是咱们说的阳明病——阳明热证。就用大寒、大凉、大攻、大下的方法去清它,因为阳明扛得住。如果没及时给它清掉,这股旺盛的火热之气,就开始伤阴、伤津液。当然这么说是最坏的结果,其实阳明病不治,绝大多数自己也能好。只有一小部分阳明病会传到少阴、厥阴,直至成为死症。绝大部分阳明病可以自愈,所以才有“阳明无死症”之说。

对于胃火的理解,最核心的观念在哪?就是如果胃火不足,就无法把饮食中的水气化、蒸腾、吸收,继而转化为津液。所以胃火必须足够的旺,火足够旺是胃的常态。胃必须这么热,所以导致它容易发热证。热如果少了,人体气化、蒸腾、吸收的能力就不足,致使生成的津液也不足。热必须得够,可是还不能多,得相对的平衡。怎么治呢?用六经来思考就特容易。如果就是单纯的阳明热证,直接把热清了,就平衡了。这时的热就不是灼烧津液,而是生成津液了。具体地说是帮着脾生津液,因为胃火得给脾加温,为脾提供热量和燥力。现在这股热量和燥力过盛,反而伤阴。此时用补水的方式是来不及的,补多少都不够烧的。这个概念远公是这么说的——“然而火盛之时,滋肾之水,不能泻胃之火,以火旺不易灭,水衰难骤生也。”意思是咱们日常用水灭火,而在人体做不到,在人体用滋肾水的地黄灭火,灭不了。因为火太旺,水却很难快速地生出来,所以得先清热,把火给撤掉。或者至少得两个方式一起用,比如增液承气汤的套路,一边增补肾水,一边清腑实之热。可以把“增液”放在承气汤里,当然也可以把“增液”放在白虎汤里。这些道理明白了,胃土篇开篇那些有关君火、相火的论述就容易看懂了。

心火是全身最热的、火力最强的。仅次于心火的就是胃火。胃火的主要来源其实就是心火。按藏腑之间的五行相互作用来分析,就是火生土。按火字辈排名,心是老大,胃是老二。但是这火力强的哥俩在一起,极容易火势过旺。怎么办?这就需要其他藏腑与之配合。比如,需要相火来配合。相火包括心包和三焦。其中关键在于心包之火和心火有什么区别呢?心火想要往全身输布,必须要在心包的辅佐之下。心包在解刨上可以认为是包在心藏外面那些又粗又长的主血管。心火当然是以血为载体,往全身输布,不能是一团火直接往外喷。既然要运输血,就需要心包那些血管的疏泄力、疏通力。三焦这种相通的力量也得辅佐进来,不能单靠心的那股纯热来往外输布。三昧真火只能拿来炼丹,不能拿来运转周身。这就是胃火、心火、心包火、三焦火之间的关系。

胃土篇基本讲的就是这点内容,条文最后远公做了一个补充——“陈士铎曰:胃土以养水为主,养水者,助胃也。胃中有水则胃火不沸。故补肾正所以益胃也。可见胃火之盛,由于肾水之衰,补肾水,正补胃土也。故胃火可杀,胃火宜培,不可紊也。”这就是水火之间的平衡关系。只不过远公这里说的肾水,不是咱们通常认为的狭义肾水,而是通指胃家津液,胃家津液的源头、根本是肾水。一般来说,平衡胃火是不需要咱们定义的那个肾水的,平衡胃火是后天脾阴的任务。脾会把足够的津液调拨给胃,来平衡胃火。虽然胃本身是来吸水的,但是它吸的这个水,还不能直接平衡自己,需要先输给脾,脾再把津液送过来,再平衡胃火。送过来的津液之中还带着营养。这就是正气湿(脾湿)和正气的燥(胃燥)之间相互平衡。生胃火的心火,由肾水来平衡。可以在脑子里构建内外两层太极图,脾胃在内圈循环往复,心肾在外圈循环往复。两层太极环环相套,左右两边肝肺加持,一升一降,太极图就转起来了。白虎汤、白虎人参汤就能很好地体现这个道理。

白虎汤——石膏一斤 知母六两 粳米六合 炙甘草二两

白虎汤的方组是直接奔着清热去的,把过剩的热用寒凉法给平掉,这就是石膏的作用。同时还怕这股热伤了阴,所以配上知母和粳米。知母清热的同时有一些养阴的功效,但主要作用是清热。用甘草补固津液。整个方子就是一边拿甘草和粳米补固住津液,一边清热。清热主要靠石膏,其次靠知母,知母还有点滋阴的功效,虽然不是很强。这个方子就能体现出胃家水火之间的关系——把过盛的火给清掉,把受伤的水(津液)给固住、保住、养起来。在远公的体系里,不太提津液这个词。都是用水、肾水来表达津液。所以需要习惯一下远公的表达方式。咱们是用咱们的表达方式,把远公的话翻译成大白话,理还是那个理。白虎加人参汤,又加了人参。这里的人参是用来补充津液的,不是东北参。东北参补津液效果非常弱,可以忽略不计。咱们后世一般用西洋参或北沙参来替代白虎加人参汤的人参。人参这里用来保津液,而且是入太阴的。由此就知道这股热已经伤到太阴的津液了。不加人参的时候,就没伤到三阴。如果加地黄,就是伤了少阴的阴了。怎么知道伤到哪个层面了?就是看症状规律。把《伤寒论》条文整理出来,再配上一些医案。比如伤到太阴津液的医案和条文。看十个这样的医案,心里就有点数了,看三五十个,也就到位了。因为翻来覆去,常见的就那几种情况。其中最常见的症状规律,就是咱们常说的高对应性症状规律。比如伤津液,先伤到胃家,甚至伤到脾家津液,都容易口干、口渴。伤到胃肠道里面的津液,则大便干燥。内热逼迫津液出大汗,就知道人体在不断的伤津液,同时也在伤阳。因为出汗的过程中其实是津液和阳一起损失的。在咱们的表述体系中,把津液归于阴;在胡老的体系中,把津液归于阳。而实际上,津液是阴和阳的复合物。不同的归类,因为解释体系、理论体系不同,所针对的治法也不同。大量地损失津液,无论是出汗、呕吐还是撒尿、拉稀······伤阳多一些还是伤阴多一些,往往因人而异,有的人表现为伤阳为主,有的人表现为伤阴为主,完全看体质。不是出完汗,就一定伤阳,或一定伤阴,不同的人会不一样。

咱们有一种理论的表达——如果这个人的三阴不虚,三阳不会出现真正的虚症。因为三阴是老本,老本充足,在三阳更多的表现的是一种外在支持的功能。这个功能弱了,老本立刻调用库存来补充,虚自然就好了。所以三阳病好治,而三阴病就是真的开始虚了,这时才会出现三阳的真虚。

再讲一点更复杂的六经藏腑之间的作用关系。三阴不虚,胃火不会真虚。在三阴阳气不虚的情况下,即便一时胃火受伤,比如大量吃冷饮,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不是寒症,反而是热症。这种情况在临床特别常见。这些热是因为吃了太多凉东西,身体一看有寒,马上从三阴发出热,去融化这个寒。结果寒还没融化完,热象却表现的很明显。于是造成一个怪圈——越吃凉的感觉越燥热。一瓶冰镇饮料喝进去,就凉快一会儿,一会儿又一身燥热。是因为这人火力还充足,三阴的老本还足。如果喝点凉水,马上就肚子发凉、拉稀,身体又怕冷,一拉稀好几天,就是三阴阳不足了。三阴没有那么多热量供应给胃,胃就抗不住寒,就是胃寒。真正的胃寒一定是脾寒,甚至肾寒。换作六经的说法——阳明一般是不会出现寒症的。当阳明出现寒症的时候,一定是太阴或少阴扛不住了。少阴如果扛不住了,心火生胃火就不足了。

心火是从哪来的呢?“心火篇”有详细讲解。这里必须提一下,因为各藏腑是不可分割的。心火的三个来源:1.肾,2.肝,肾供心火也得通过肝,通过水生木,木再生火的路线供应心火。因为肾火不能直接给心火。肾上交的是水,用水去济火;火肃降的是热,下沉去济肾。肾如果想把阳(老本)输给心火,需要通过肝木,或者脾土。3.脾,是第三个来源,脾的运化力把心需要的燃料送给心,然后产生的心火。这就导致治真正的心火衰弱是不可能只用那些增强心火的药的。比如只用桂枝,就不行。因为肾老本不够了,拿桂枝升也升不了多少上去。问题是胃火还弱着呢,心火养不起来,胃火也养不起来,一圈一圈地彼此牵制。怎么治?就用附子理中汤加桂枝。附子理中汤既能治少阴,也能治太阴,激发太阴、少阴的热,再用桂枝把这些热带到心脏。而且附子理中汤本身就能够入中土,主要是入太阴脾,使脾有足够的热量。只有脾的热量够了,才有机会去恢复心火。只有心火恢复了,才有机会去恢复胃火。这就是三阴真正的虚寒证造成胃寒的治疗顺序。

其实按照藏腑五行解释反倒不如用六经解释得简单明了。六经的解释就是,用四逆辈、理中辈把三阴热激发足了,再配上升发的药——桂枝,把这热升上来。热升上来就能给胃火了。所以拿六经体系解释反倒简单。这就是为什么咱们要把六经体系和藏腑体系结合起来的原因。哪个顺手就用哪个。这种情况当然指的是阳气伤得太狠、太重、太久。在刚开始伤胃火的时候,是一律表现为热象的。比如临床中,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太阴和少阴刚开始受寒,往往表现出一种上热下寒的症状,心火、胃火都强。这是因为刚开始受伤,还没虚。既然不虚,就得使劲发出热量来,可是这股热量发出来,还不能及时把寒邪融化了。热就表现出来了,上热下寒、外热里寒。这个阶段的病,极容易被误诊为热证。用了寒凉药就真的变成连热都发不出来的三阴寒证了。好在这种病在临床上,不是那么难以分辨。只要细心点就会发现,在众多热象里,有着明显的脾寒或者肾寒的信息。

咱们再触类旁通地延伸一个思维,若心、胃热,脾、肾寒,能不能不用热药,就把此病治了呢?能,就用把心火、胃火敛回来温脾、肾的方法。这样就没必要用大量的热药(如附子),用一点就够。比如,甘草干姜汤、芍药甘草汤、芍药甘草附子汤。再比如,郑钦安常用的潜阳丹、封髓丹等等。只要你明白这些道理了,甚至可以自己组这些方子。当然还得去分析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心火降不下来,往往是有邪气阻滞的。气机闭郁的,得把气滞化掉;痰湿的化痰湿;瘀血的化瘀血。如果有寒阻隔在中土,得散寒。以散法为主(而非温热法为主)的方法,就是大建中汤。再比如,《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篇里的苓桂五味甘草汤、苓甘五味姜辛夏汤等等。如果你仔细看条文就会发现,此类证有在上的一股热,如“其面翕热如醉状”、“若面如醉,此为胃热上冲,熏其面”。病机就在于中焦有寒痰、寒饮阻滞,致使热降不下来了,所以得把中焦的寒痰、寒饮化掉,用以干姜、半夏、细辛、五味子为方根的苓甘五味姜辛夏汤。此方中五味子的功效,你自然就理解了——把寒湿、寒饮化掉之后,把上冲的那股热用五味子收回来。当然不加五味子,也能自己收回来。加了五味子就收得更利索。这个方中的五味子是把上冲的热收回来。再看前面的条文,苓桂五味甘草汤证没那么多寒,所以不用加干姜、细辛那些药,也不用加半夏。此证上冲的是一股偏凉的水气、水饮。所以这个方子是拿桂枝把上冲的这股偏凉的气给中和了,去掉凉;拿茯苓把水道通一下;五味子则是回收津液。条文说“小便难”,是因为津液光上去,不下来。所以临床中咱们经常拿这个方子治非寒非热的流鼻涕、流口水,病机是有一点寒凉造成的津液上冲之后,而回不来了。此处的五味子就是来收津液的。

借这个机会咱们把条文熟悉一下。今后咱们直接针对条文作区别、对比、联系的时候,可能会忽略五味子这个药。或者单讲五味子,少了一些区别联系,也讲不明白。这里涉及到一个学习方法论——咱们读到《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篇“胃火上冲”的条文,立刻明白这是痰饮证,痰饮造成的胃火不降。而此症背后的原因是因为太阴脾有寒湿,你的目的是把上焦的胃火、心火降下来,来养中土、温中土。这样各种知识就都联系起来了,联系起来就能鉴别这些症状的区别,能鉴别症状就学会了诊断。方子都是现成的,一千八百年前祖师爷就把方子留给咱们了。最难的是怎么诊断、怎么用。而诊断最难的是拿什么理论来解释它,咱们讲的就是拿什么理论来解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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