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 || 遗忘

停留在我九岁记忆中的胡同口，始终端坐着须发银白的大树爷爷。我礼貌的问候总能换来他慈祥的一笑，或者温柔的一抱，或者一块穿着花花绿绿衣衫的什锦糖。于是觉得树爷爷很亲切，属于家人系的乡亲。九岁记忆中的腊月、正月，还有锣鼓、京胡、二胡、画脸谱的颜料在天空中飘来荡去，然而我最大的失望也在那年偶然诞生，当我很狡猾的溜进我们村的储藏室，看到屋角那一堆毫无生气的狮头、龙头、花篮、旱船的时候。我问为什么不让这些东西去街头表演，得到的回答是它们都需要完善修理。我问为什么不赶紧来修理，得到的回答是你树奶奶已经故去了，村里再也没有像她那样心灵手巧的女人。

于是从小就非常有好奇心的我，就跑到树爷爷身边，想听到树奶奶的一些故事。我以为树爷爷会有高兴给我讲述树奶奶的故事，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树爷爷依然笑着对我说，他忘了。

这段回忆并没有在我心中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直到我长大以后，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爱情，才明白了树爷爷为什么会笑着对我说忘了。忘，是不可能的。树爷爷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回忆，他怕想念太凶，回忆太疯狂，他无法承受这样的恸伤。英语单词，一道习题的解法，汉字的读音，需要回复的信息，需要去做的事，一件任务，必须参加的婚礼，一个电话号码，甚至是银行的支付密码都可能忘记，但是，一个已经揉进到你生命、灵魂中的人，又怎能说忘就忘？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九岁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时简简单单的两句问话，差点摧毁了一位老人的心理防线，让他陷入感情的深渊难以自拔。

树爷爷的做法是对的。有很多东西，很多人，该遗忘的时候，就要遗忘。并不单单只包括爱情。

不要说你们曾经在一起同窗共读，窗外的白杨树哗啦啦唱着动听的歌，操场上的秋千上还停着美丽的蝴蝶；不要说你们曾经一起穿上帅气的军装，一起训练，一起酗酒，还一起尿过床；不要说你们曾是最好的闺蜜，一起吸引垂涎的目光，一起撸过串儿，还一起试穿过昂贵的衣裳；不要说你们曾在同一家公司共事，互相帮助也互相伤害，互相愁眉苦脸也互相喜笑颜开；不要说某某曾是你的知音，能陪你穿过柴米油盐，用锅碗瓢盆弹奏出高山流水的乐章；在不同的时间背景下，人生也会有不同的相关变化，产生不同的连锁反应。比如说，你拒绝或接受某天晚上某位朋友的邀请，会随之产生不同的故事结局。参加，要么感情更加笃定，是一次令人流连往返的时光之旅。但是也有可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小插曲，甚至会不欢而散。但是你不参加，绝对会减少一次大家在一起快快乐乐相聚的时间。纵然感情并不是加法减法这么简单，但是一旦减少，加回来则是千难万难。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或者说，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快乐。尤其是年龄逐渐增长，初具慧眼，把一切纷纷扰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之后。大家都会有一定的选择。哪些事是应该继续做的，哪些事是以后无动于衷的；哪些人是应该继续结交的，哪些人是要坚决遗忘的或者貌合神离的，彼此心里便都有了路数。

而这个时候，问一句为什么是最不理智的，也是最幼稚的。最好的处理方法是假装不知，彼此心照不宣。假如手中有羽扇的情况下，不妨微微摇动，或者低头品一口无悲无喜的香茗，说一句庄子大人早在两千多年就给你解出的答案：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