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日记》

1942年7月9日——《安妮日记》的作者安妮·法兰克一家躲入暗室。

电影《安妮日记》剧照

战争使人成熟,使人的思考更深刻。安妮写,虽然身体被禁锢了,可是灵魂还是自由的,还可以去渴望:

“许多人都觉得大自然很美丽,许多人曾经在自由的天空下入眠,许多被关在监狱或者医院里的人,每天都在渴望着,重新自由自在地去享受大自然,可是很少有人会去锁住他们的渴望,去隔绝那些不论对穷人还是富人都平等的东西。”

“我知道,只要这一切还存在(阳光、树林、动物),我就不可能不幸福。”

“不管是谁,只要他幸福,他也能令别人幸福。拥有勇气和真诚的信念的人是永远不会在不幸中消亡的。”

——《安妮日记》

听人说安妮代表着600万大屠杀的受害者。我认为这种说法不正确。安妮的生与死纯属她个人的命运,只不过这种命运重复了600万次而已。安妮不能、也不该代表被纳粹分子夺去生命的许多人。每个受害者都有各自的理想和世界观;每个受害者都在世界上、在亲戚朋友心中占据只属于个人的独特的位置。……

我无法拯救安妮的生命,这是我久久不能释怀的莫大遗憾。但是我帮助她多活了两年。在这两年里,她写了日记,呼吁理解和宽容,给全世界人们带来了希望。这印证了我的信念:有为胜于无为。有所作为未必有好的结果,但无所作为却只能一事无成。

——蜜普·吉斯

《安妮日记》(2001)电影剧照

片段剪辑:一部剧情片,根据犹太人安妮·弗兰克所写的记录她真实的两年密室生活的日记而改编。

犹太少女安妮·弗兰克,1929年生于德国法兰克福。1933年希特勒上台,在德国掀起迫害犹太人的浪潮,安妮一家被迫迁居荷兰。

安妮在晒日光浴

安妮生性活泼,有着天生的表达欲。

因为太爱说话,老师唤她“话匣子”,安妮专门写了一篇《话匣子》的作文反击,反而被老师当成范文,四处炫耀自己教学有方。

她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针对一个问题总能剖析得头头是道,

邻居笑称“上帝无所不知,安妮比上帝还明白”。

尽管安妮在犹太人的圈子里很自在,却不得不注意自己特殊的身份。

1947年6月25日,奥托·弗兰克在自己的记事簿里草草写了一个词:“Book”。他没有再写别的话,这缄默中封冻了太多情绪,太多话语。过去噩梦般的五年里,他失去了相濡以沫的妻子和两个挚爱的女儿,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度过了五个月非人的生活。之后,他孑然一身回到了阿姆斯特丹,这里曾经给予他的无穷幸福,现在都成为梦幻泡影,唯一的慰藉是他女儿安妮·弗兰克留下的一本日记。而这一天,正是安妮的日记公开出版的日子。

奥托·弗兰克在1947年6月25日前后的笔记。(图片来自安妮·弗兰克基金会网站http://www.annefrank.org/,以下除去特别说明,图片均来自该网站)

为了能让这本日记出版,他在“二战”后四处奔走。起初,回应寥寥,后来,一位历史学家被这本日记深深打动,在报纸上大加赞颂,安妮的日记因此得以出版。在当时,这本日记唤醒了所有被“二战”伤害的人们的共同记忆,而在出版后的整整七十年里,它真实地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安妮日记被当成整个犹太民族遭受纳粹迫害的铁证,而安妮对自身经历和遭际那生机勃勃、常常带有几分戏谑味道的描述,却具有鲜明的私人性。读者在日记里看到的是熟悉的生活,甚至是熟悉的自己,即便是死亡的威胁、深入骨髓的恐惧,都无法将这真实感异化、抹去。

奥托·弗兰克为了促成《安妮日记》的出版,曾亲自制作了试读本。

在十来岁的年纪,我把我那本《安妮日记》翻来覆去读了几十遍,翻得它书脊开裂。在不同心境中,我追随着安妮成长,发现自己面临的困境和安妮的出奇相似:孤独感,意识到父母的见识和认知不再能引导自己时的迷茫,渴望认同,渴望发出自己的声音,渴望成为一个成熟而完整的女人,渴望以个人之力战胜死亡……

在个体成长经验和民族共同伤痛间的罅隙里,安妮的日记记录了从未有人记录过(却总是在发生)的事情:一个女孩如何在自然成长被外力强行打断之后继续自我成长,并不断追问自己这些经历背后的意义。

然而,1942年6月十三岁的安妮得到她的红格子日记本时,根本想不到她的日记未来会对整个世界产生深远的影响。

安妮日记的第一页,写于1942年6月12日安妮13岁生日当天。

一开始,她在日记里写的都是学校、朋友和男孩子的琐事,自己也清楚不会有人把她的日记当回事。当时荷兰已经被德国纳粹占领了一年多,犹太人的身份让弗兰克一家人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不过安妮和她的姐姐玛各被大人很好地保护起来。在成为被全世界熟知的“写日记的安妮·弗兰克”前,普通女孩安妮其实拥有大把大把令人艳羡的幸福时光。安妮的父母都出生于德国十分富裕的家庭,20世纪30年代,德国纳粹开始公然迫害犹太人,安妮的父亲,奥托·弗兰克在移民瑞士、英国、美国还是巴勒斯坦之间犹豫不定,最后决定举家搬到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并开办了一家出售果胶和香料的公司。

如果安妮跟随父母去了其他国家,或许就不会成为写日记的安妮,或许她会写日记,不过记录的是全然不同的生活境况。命运却以极大的耐心潜伏在安妮的身旁,步步为营地把她引向某种宿命。弗兰克一家在阿姆斯特丹时经济状况虽不比过去,但弗兰克夫妇还是给予两个女儿极大的宠爱。他们一家夏天在比利时度假,冬天去瑞士滑雪;两个孩子的教育都按照她们不同的性格来规划——安妮从小就在最新潮的蒙台梭利学校上学,这极好地保护了她独立的个性;虽然工作繁重,奥托·弗兰克每天还是要拿出很多时间来陪着孩子玩耍。

安妮在蒙台梭利学校

然而,安妮的生日刚过去一个多月,一切就不同了。

1942年7月5日下午,安妮的姐姐,16岁的玛各收到了去德国服劳役的召集令。傍晚5点,奥托·弗兰克匆匆赶回家,向女儿们宣布:玛各不会离开家人。一段时间以来,弗兰克夫妇已经在往一个秘密地点转移家具和财物,以防时局有变。当天晚上,奥托·弗兰克公司的职员来到家里帮他们紧急转运衣物和生活必需品。奥托·弗兰克的公司不大,雇员只有几位:办公室秘书蜜普小姐(她的先生詹·吉斯也是弗兰克一家最忠实的守护者),打字员贝普·弗斯库吉尔小姐,公司负责人维克多·库格勒和约翰斯·克莱门。他们都是荷兰人,都愿意对弗兰克一家躲藏的事情守口如瓶,并给予援助。

玛各收到的召集令

第二天清晨,弗兰克一家甚至连桌上的早饭都没收拾,便离开了。奥托·弗兰克不忘留下了一些迹象、放出了一些口风,让人们都以为他们逃到了国外。事实是,他们连阿姆斯特丹都没有出,就躲避在王子运河263号,奥托·弗兰克公司的办公楼里。

安妮一家的援助者。他们原本只是奥托·弗兰克的雇员,却冒着极大的风险在25个月内尽最大努力保护弗兰克一家和其他的密室成员。

这里将会是安妮在未来二十五个月的全部世界,也是她日记所记录的一切发生的舞台。从外面看,谁也料不到这栋一点儿不起眼儿的建筑里别有洞天。办公楼由两栋相连的建筑组成,一栋主楼面向风光旖旎的王子运河与热闹的河滨街道,另一栋附属建筑则默默躲在它身后,窝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看上去它们彼此独立,实际有几个走廊相互连通。弗兰克先生把公司办公区域基本安排在了临街的建筑里,后面的附属房子多年来一直半空着,存放公司经营的香料。

安妮一家被捕之后,密室中的家具、财物都被纳粹洗劫一空。但仿佛是某种冥冥中的天意,让两样东西逃过了抄家劫难。其一是安妮的日记和文稿。在八位密室成员被带走后,办公室秘书蜜普溜进密室,就见它们散落在地上。她深知它们对于安妮的意义,于是把它们从密室带了出来,藏在了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另一样逃过毁灭命运的是弗兰克一家的照片,弗兰克家对家庭照片十分珍惜,把它们全都带进了密室。装照片的箱子在纳粹的洗劫中被遗漏了,于是今天我们还能看到大量弗兰克家的照片:生日聚会的照片、孩子们在街头或海边玩耍的照片、一家人旅行时的照片,专业摄影师拍摄的人像,甚至还有一段安妮在一场婚礼上的录像(网站http://www.annefrank.org/en/Subsites/Timeline/#上可以看到这段录像)。

1941年5月,弗兰克一家

安妮和朋友们的合影,其中有三人死于纳粹集中营

1959年电影《安妮日记》剧照

安妮和玛各在位于德国阿亨的姥姥家

安妮的护照照片,图片来自我在博物馆购买的明信片。

密室成员被捕后,被运到威斯波克难民营,这里是纳粹设在荷兰的犹太人中转站。四周后,他们被当作牲畜,塞进了连窗户都没有的闷罐火车,运往奥斯维辛集中营。

安妮的生命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转折、巧合和戏剧性。她总是平静、豁达地接纳它们,相信她的信仰和勇气会护卫自己和家人。但信念没能救她于危难。她永远也不会得知,他们所乘坐的这班火车,是荷兰最后一趟开往奥斯维辛的列车。她和家人,将成为时代之恶掳走的最后一批牺牲者。

弗兰克一家和其他密室成员在奥斯维辛的遭遇和所有在集中营里受尽折磨的犹太同胞一样,是人类历史上最污秽的创伤……安妮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不久又被迫与母亲分离。她的母亲死于奥斯维辛集中营解放前夕,而安妮和姐姐被当作尚有劳动能力的苦力,被转运到卑尔根—贝尔森集中营。

那座集中营的状况比奥斯维辛还要坏,在病痛、饥饿、寒冷和绝望里,安妮和姐姐玛各耗完了她们生命里最后的光辉。起先离去的是玛各,然后是安妮。这个欢乐的、对未来充满信心,相信自己死后仍能以某种方式活着的女孩,在何时、何种境况之中死去,我们永远无从知晓。研究者只能大致推断,玛各和安妮先后死于1945年2月到3月间。

要是安妮知道,自己最多再支撑五六个星期,就能亲眼看见卑尔根—贝尔森集中营解放了,她会活下来吗?要是她知道,奥斯维辛集中营在一个多月前获得了解放,她的父亲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她会活下来吗?要是她知道,她当真成为了他们这一代人中最著名的作家和最了不起的历史记录者,她会活下来吗?

1945年4月12日,卑尔根—贝尔森集中营解放。而安妮的生命之光,永远熄灭在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之中。

1945年4月12日,卑尔根—贝尔森集中营解放!活下来的人们,终于可以再次拥抱无尽的未来了。

幽于暗室太久,愿做自然之囚。

蓝天、鸟鸣、月光、花朵,那些曾忽略掉的美,此时,成了生命交响曲,如天籁与绝响,让我心醉神往。

有天晚上,很暖和,我熬到深夜不睡,为的是看看月亮。是的,独自一人,迷恋那窗前明月光,想好好看一看月亮,也让月亮好好看看我。

但是,月光太亮,我没敢开窗,月亮终究没看到我。

还有一次,也是晚上,我在楼上,窗户正开着,我一个人遥望着窗外,像要被融化了的,一动不动,静默不语,不知道自己飘归何处。直到,直到不得不关窗时,才恍然惊醒,恋恋不舍地下楼。

那些没有月亮的夜——黑夜,雨夜,风雷交加的夜,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将我镇住。我囚于暗室近两年,第一次感到夜的惊心动魄。看吧,夜,藏着多少难言的伤,那些哭喊与怒叫,切切如丝的愁绪,还有无边的沉默,归于夜,藏于夜。

伤心的是,我只能透过黯淡的窗帘看这些。夜是黑的,窗帘是灰的,窗前积尘如永夜。

我成了黑暗的一部分,不能融于光明与自然,心里布满尘埃。

——安妮·弗兰克《安妮日记》(高中英语必修1)

李后主 译

十月二十七日


ANNE’S BEST FRIEND

Thursday 15, June, 1944

Dear kitty,

I wonder if it’s because I haven’t beenable to be outdoors for so long that I’ve grown so crazy about everything to dowith nature. I can well remember that there was a time when a deep blue sky,the song of the birds, moonlight and flowers could never have kept mespellbound. That’s changed since I was here.

…For example,one evening  when it was so warm, Istayed awake on purpose until half past eleven in order to have a good look atthe moon by myself. But as the moon gave far too much light, I didn’t dare opena window. Another time five months ago, I happened to be upstairs at dusk whenthe window was open. I didn’t go downstairs until the window had to be shut.The dark, rainy evening, the wind, the thundering clouds held me entirely intheir power; it was the first time in a year and a half that I’d seen the nightface to face…

…Sadly…I amonly able to look at nature through dirty curtains hanging before very dustywindows. It’s no pleasure looking through these any longer because nature isone thing that really must be experienced.

Yours,

Anne

安妮日记
本文节选自本书第188章和第189章
文  /  安妮·弗兰克
十二点半的时候,大门被锁上了。草莓被一箱一箱地搬进厨房,彼得、父亲和范·丹恩先生又把它们搬上楼。安妮提热水,玛戈特找木桶,大家都行动起来了。当我走进被堆得满满的厨房时,胃里感觉很不舒服。米爱普、贝普、克莱曼先生、詹、父亲、彼得,密室的成员和补给队都混在一起,而且还是在中午呢。窗帘和窗户都被拉上了,但是喧哗声,开门关门声,让我很是兴奋。我一直在想:“我们真的是藏在这里的吗?”等到我们再出去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感觉很奇怪。锅装满了,我爬上楼,其余的人正围着桌子洗草莓。虽然放到嘴里的比放到篮子里的还要多,但至少他们确实是在忙着这件事。很快,他们又要一个桶,彼得来到楼下,门铃响了。放下桶,彼得来到楼上,关上了书架。我们很不耐烦地坐在那里,尽管很多草莓等着洗,但是我们仍然严守房规:“如果楼下有陌生人,严禁用水,以免听到声音。”
  
詹来告诉我们刚刚来的是一个邮差,彼得又赶紧冲到楼下。丁零……门铃响了,我转过身听是不是有人来,我先站到书架旁,然后是楼梯顶。最后我和彼得上半身探出栏杆,像两个窃贼一样竖起耳朵听楼下有什么动静。没有陌生的声音。彼得很小心地走到楼梯中间,喊了一声:“贝普!”又喊了一声,“贝普!”他的声音淹没在厨房的喧闹声中。他跑进厨房,我正紧张地四处张望。“彼得,赶紧上楼去,会计在这里,马上离开这里!”那是库格勒先生的声音。叹了口气,彼得又回到楼上,关上书架。
  
最后,一点半的时候库格勒先生来到楼上。“我的上帝啊,全都是草莓啊。我的早餐是草莓,詹中午吃的是草莓,克莱曼把草莓当零食,米爱普在炖草莓,我走到哪里都能闻到草莓的味道。我想到楼上去找一个没有草莓的地方,可是大家正在洗草莓呢。”
  
剩下的草莓被做成了罐头,那天晚上,有两罐的封口已经裂开了,父亲马上把它们做成了果酱。第二天早上,又有两罐封口开裂了。那天下午,又有四罐开裂了。这些罐开裂了,都是因为范·丹恩先生在封盖子的时候温度不够。所以现在,每天晚上父亲都要把它们做成果酱。我们现在每天吃草莓配谷物,黄油配草莓,面包配草莓,饭后甜点也是草莓,沾糖的是草莓,带沙的也是草莓,整整两天,我们吃的全是草莓,直到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做成果酱的都做好放好为止。
“喂,安妮!”玛戈特叫我,“那位卖蔬菜的先生给了我们19磅豌豆!”
  
“他真好!”我回答说。他确实是个好人,可是我们有的做了。
  
“星期六,你们必须剥豌豆。”母亲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说了这件事。
果然,早晨我们吃过早饭,我们最大的那个搪瓷平底锅就被拿出来了,锅里装满了豌豆。如果你认为剥豌豆的工作很无聊,那么你就应该试一试剥里面的衬皮。我想很多人都不知道,剥掉这层衬皮后,里面的豆荚又软又好吃,并且富含维生素。但是,更重要的就是吃豆荚的量是光吃豆子的三倍。
  
剥豆荚是一项要求特别精确而且十分仔细的工作,喜欢卖弄的牙科医生和长期坐办公室的人也许会适合来做。但是对于一个像我这样十几岁的少女的耐心来说,那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在九点半开始工作,十点半起身,十一点再起来,十一点半再坐下来。我的两耳不断地嗡嗡响,掐掉头部,剥下外壳,去掉荚筋,豆荚进锅,等等。这些东西在我眼前跳动着:绿色的豆子、虫、筋线、烂豆荚、绿色、绿色。为了有些别的事情做,整个上午我的嘴都没有停过,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还惹得大家发笑。这项工作太单调了,每拉掉一条筋,我就下定决心永远不要做家庭主妇。
  
最后我们在十二点吃了早饭,但是又从十二点半剥到了一点十五分,停下来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像晕船一样,其他人也有同感。我打盹到四点,想起那些豌豆,心里很烦躁。
你的朋友,安妮·玛丽·弗兰克
1944年7月15日 星期六
  
亲爱的吉蒂:
  
我们从图书馆里借来一本书,书的题目很有挑战性,叫作《你眼中的现代少女》。今天我想讨论一下这个话题。
  
作者将“今天的年轻人”从头到脚地批评了一番,差一点就说他们没有任何希望了。相反,她却相信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建造一个更大、更好、更美丽的世界,但是他们脑子里装的是一些肤浅的东西,不会去想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当我读到其中的一些段落时,我强烈地感觉到作者好像是在指责我。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向你坦白,针对这种指责我要为自己辩解。
  
我有一个很突出的性格特征,不管和我交往多久,凡是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的这个特点,那就是,我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我始终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我所做的一切。我每天面对的安妮,没有偏见,没有借口,看待她做的每一件事,无论好的还是坏的。这种自觉性始终跟随着我,每次我一张口就想着“要有和这不一样的说法”,或者,“这样已经很好了”。我承认在很多事情上我是应该被指责的,我开始渐渐地领悟父亲所说的话的真谛了:“每个小孩子都必须好好来提高自己的教养。”父母只能是给他们一些建议,或者给他们指引正确的方向,但是,最终性格的形成还得靠自身。此外,我有很大的勇气来面对生活,我感觉自己很坚强,也有能力来承担负担,我感觉自己是如此年轻而又自由。当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很高兴,因为那意味着我能更好地承受生活中的各种打击。
  
不过,我以前经常提起这些事情,现在我想转到“父母不了解我”这一章节。我的父母一直都是很宠我的,对我很和善,尽一切可能保护我。但是,长期以来,我都感觉自己很孤独,被冷落、疏忽和误解。父亲尽其所能来抑制我的反叛精神,但是并不管用。我通过经常反省自己的错误、正视自己的过失,来自我治疗。
  
当我在无限挣扎中时父亲为什么不帮我?当他想帮我时为什么每次都帮不上忙?答案是:他的方法不对。他每次和我谈话时,就好像我是一个正在经历困难的过渡阶段的孩子。听起来很奇怪,因为父亲是唯一令我信任的人,只有父亲让我感觉到我已经是一个懂事的人了。但是,他忽略了一点,他没有意识到,对于我来说,克服进步中的困难的这场奋斗,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我不想听到关于“典型的青春期问题”、“别的女孩子”、“逐渐会好起来”之类的话,我不想受到和其他女孩一样的对待。我要他们把我当成安妮本身。而父亲是不了解这一切的。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相信别人,除非他告诉我很多关于他自己的一些事情。我对父亲了解得不多,所以我很难和他亲密起来。他总是以一个长者的姿态跟我说他以前也有过一时冲动,尽管他很努力,但是现在他不能和我交朋友,所以,除了我的日记,没有人能来分享我的人生观或长期思考的一些理论,可能我偶尔会找找玛戈特。我对父亲隐瞒了所有关于我的事情,从来不和他分享我的理想,我故意使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我没有办法,完全被感觉牵着走了,我只想心安理得。如果在我做到一半的时候就受到了批评,我的心理就会失衡,失去通过努力工作建立起来的自信。这话听起来可能很无情,但是我不愿被父亲批评,不仅是因为我没有和父亲分享内心的秘密,还因为我急躁的时候把他推得远远的。
  
这就是我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为什么父亲有时令我很生气?我不能忍受他教训我,而他对我的怜爱也似乎很勉强。我想一个人待着,我希望直到我觉得跟他说话有很多把握的时候他再答理我。现在想想我在难过的时候写给他的那封不近人情的信,我的心里就有种罪恶感。一直保持坚强和勇敢的状态是很难的。
这还不是最让我失望的事情。我想得更多的是彼得,而不是父亲。我现在很确信我已经征服了他,而不是他征服了我。在我的心里,已经创造了他的理想形象,把他想象成一个安静、理智、可爱、急需友情和爱的男孩子。我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倾听我的心事,我需要一个朋友能够给我指明前进的方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慢慢地把他吸引过来了,最后他成了我的朋友,很自然地那种友谊就变成了一种更亲密的关系,但是现在私下里想想,我是不能接受这种关系的。我们谈论最私密的话题,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能触及我内心深处,我仍然不是很了解彼得。他是很肤浅的人吗?他太害羞了以至于说不出话来,对我也是这样的吗?
  
暂且把这些都放到一边。我犯了一个错误,我想找一个真正的朋友,使我们发展成一种很亲密的关系,结果却不能让我们发展成一种很亲密的友谊。他渴望着被爱,而且我看得出来他一天比一天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让他感到很满足,这却使我想一切从头来过。我不能把我想和他谈的问题提出来。我吸引彼得不知不觉地靠近我,而这可能并不是他的本意,而现在他紧紧抓住我不放,说实话,我没有什么好办法摆脱他,使他自立。很快我就意识到我们不可能志趣相投,但我仍然要帮他尝试重新跳出那个狭隘的世界,拓展他年轻的视野。
  
“在内心深处,年轻人比老年人更孤独。”我在一本书的某个地方读到了这句话,我一直把这句话牢记在心中,并且在我看来,这句话说得对。
  
如果你想知道这里的大人们的生活是不是比小孩子要难过一些,那么我告诉你,不是的,当然不是。年长的人对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见解,对他们自己和他们的行为认知都很明确。而年轻人想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却比他们难两倍。因为在现在这个时代,所有的理想都被摧毁,每个人都在展现他们最坏的一面,没有人再去相信真理、正义和上帝了。
  
任何声称年长一些的人在密室里的日子比我们还要难过的人,不明白这些问题对我们的影响要大得多。在处理这些问题方面,我们真的太年轻了,但是它们一直强迫我们思考。终于,经过很长时间,我们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但是一接触现实,这些办法就没有一点用处了。在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对于我们而言,拥有理想、梦想和宝贵的希望是很困难的,它们总是在我们的心中浮现,然后又被残酷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难怪我还没有放弃那些荒谬和不切实际的理想,我始终坚守着我的理想,是因为我仍然相信:尽管现实是这样残酷,但是人心本善。
  
对于我来说,在苦难、混乱和死亡的基础上建设我的希望是完全不可能的。我看着世界正在慢慢地变成一片荒野,我听见了正在逼近的雷声,有一天,它会毁了我们,我和成千上万的苦难者有同样的感受。当我抬起头望着天空,我感觉世界可能会慢慢变好吧,残酷应该会结束吧,和平和安详会再次来到我们身边,与此同时,我必须坚守自己的理想,可能有一天我会将它实现。
你的朋友,安妮·玛丽·弗兰克
- END -

安妮曾经在1944年4月的一篇日记里写道:“如果上帝让我活着……我不会无所作为,我将在世上为全人类服务。”在密室写作的经历让安妮认清了自己的宿命:“长期以来,我已经清楚地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成为一名新闻记者,然后成为一名闻名遐迩的作家。”她的日记证明她有能力和天赋实现自己的理想。但伴随着她的死,一切都不复存在。

安妮的生命里有太多的巧合:她没有去巴黎、伦敦或瑞士,偏偏来到了即将被战云笼罩的荷兰;她碰巧在躲进密室前开始写日记;她拥有极高的文字天赋和善于自省的心灵;她无意中得知荷兰政府在征集战时文献,于是开始了自觉的写作……所有的这些,成就了《安妮日记》,却没能挽救那个对生活怀有深深渴望的普通女孩安妮。

幸运的是,安妮在她的日记里完整地保存了自己的灵魂,每当我们翻看这部日记,我们就都变成了安妮,以纯粹来自私人日常生活的感受,切身体验全人类最黑暗悲怆的集体记忆。这让我们不可能再把六百万犹太大屠杀遇难者看作“他者”。加缪曾在《鼠疫》里写过:“鼠疫杆菌永远不死不灭,它能沉睡在家具和衣服中历时几十年,它能在房间、地窖、皮箱、手帕和废纸堆中耐心地潜伏,也许有朝一日,人们又遭厄运……”永远存在的不只是病毒,每一场席卷世界的人祸都会留下不死不灭的恶的种子,藏在我们琐碎生活的温床中。没有一种恶是能够成为过去的。每一次屠杀、每一场战争、每一个人道主义的劫难,都是在制造全世界共同承担的创伤。受难者就是我们。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完全有可能在我们身上重演。

安妮在日记里写,“我看见世界正在被变成一片荒野,我听见雷声正在接近。可是,我仰视天空,冥冥中觉得世界还能好转,这场残酷也会告终,和平与安详会重新来临。”

和平与安详的确到来了,世界很精彩,可是这个女孩再也看不到了。冷酷无情的才是真正的生活。

1947年,安妮遗留的日记出版,这本日记在这60多年间已被转译成70余种文字,销量高达9000多万本。她没有活下来,可是她的日记鼓舞了无数人,确实如她所说:“拥有勇气和真诚信念的人是永远不会在不幸中消亡的。”

1947年6月25日,日记的第一个荷兰文版以《 密室:1942年6月12日至1944年8月1日的日记》为名出版后大受欢迎。1952年英文译本由英国瓦伦泰及米契尔公司和美国双日出版社以《安妮·法兰克:一位少女的日记》为名发行面世,很快便成为畅销书籍,并且被翻译为德文、意大利文、俄文、日文、希腊文与中文等众多语种,许多读者被安妮的文笔以及她身处险境所表达的乐观精神深深吸引。1955年,安妮的故事被改编为剧本,并于1959年搬上大银幕。其改编而成的剧本在1955年获得普利策奖,参与改编电影演出的雪莉·温特斯更凭此片夺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配角,其后温特斯将获得的奥斯卡金像奖座,捐给了位于阿姆斯特丹的安妮·弗兰克之家博物馆。

1953年11月10日安妮的爸爸奥托·弗兰克与邻居,同为集中营的幸存者的埃尔弗里德·盖林格结婚,婚后两人移居瑞士巴塞尔,收养了亲戚的孩子。1957年5月3日,奥托·弗兰克在朋友的资助下成立了安妮·弗兰克基金会,买下了即将被拆除的奥佩克塔公司大楼,改建为安妮·弗兰克之家博物馆,1960年5月3日开幕。1980年8月19日,奥托·弗兰克因肺癌在瑞士巴塞尔逝世。

建于2005年的安妮·弗兰克雕像,位于阿姆斯特丹河畔的安妮之家附近

帮助过安妮一家的梅普·吉斯,在《安妮日记》出版后,一直拒绝阅读,或在任何媒体上看到、听到关于安妮的故事,她害怕勾起那段痛苦的回忆。一直到《安妮日记》第三版即将出版时,她才被说服阅读第二版的《安妮日记》,她一夜读完,感觉又回到了1944年和安妮姐妹在一起时的那段难忘时光。她冒死救助安妮一家的义举,让她一生获奖无数,其中包括以色列政府授予的“国际义人”头衔;荷兰碧翠斯女王授予的骑士级奥兰治·拿骚勋章;德国政府颁发的(军官级)十字勋章等。她一直活到了2010年,100岁时去世。

位于荷兰阿姆斯特丹王宫附近的安妮·弗兰克之家,每年世界各地到此的游客络绎不绝。

1941年5月安妮和姐姐玛戈特的合影

安妮·弗兰克姐妹在贝尔根·贝尔森的象征性合葬墓地,她们的遗体被纳粹埋在万人坑中无法找到。

法国著名思想家罗曼·罗兰说: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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