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最后一次杀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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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那天上午,何友贵抽着旱烟坐在门口的碌碡上跟对门二怪谝得正美,媳妇彩霞在臃肿的棉袄上面系着围裙就出门了:“掌柜的,咱圈里那宝货这两天老是把食槽拱翻!”何友贵淡定地抽一口烟,徐徐喷出淡蓝色的烟雾:“我看那狗日的是些些出得槽了!后晌我给何麻子搭个话,瞅他时间杀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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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怪笑道:“友贵哥,你屋的猪还是狗日的,还真是日了个怪。”何友贵也被逗笑了,两道清鼻(鼻涕)都喷出来了:“就你怂栽拐!”
听说“杀猪”,在院子里打猴(抽陀螺)的何友贵的儿子二蛋高兴地跳了起来,“杀猪咯!杀猪咯!”何友贵起身站在大门口,对二蛋瞪着眼吼:“蹩跳啥哩!没挨批耳子(耳刮子)!”二蛋立即消停了,只管打自己的猴。
何麻子是南何村的屠户,虽然也姓何,却是外路人,是他爷手里从洛南山道里逃难到南何村的。因为恰巧也姓何,就跟南何村的何家连了宗,被允许落脚,却不能在何家祠堂祭祖。何麻子他爷手里就操刀杀猪宰牛,传了何麻子这,技艺更加娴熟,被称“一刀准”。
何麻子一脸红疙瘩,故而得了“麻子”的名,他艺高人胆大,一身的杀气,因为宰杀过多,任村里最恶的狗,见了他也不敢高声叫,都是呜呜低吟,低眉搭眼地蹭着墙根绕着走,一旦脱离他的范围,就捡到命一样飞也似的跑远了。
何麻子平日杀猪,南何村的人都是见过的,只要决定出刀,那脸上的红疙瘩必然憋得鲜红,杀猪刀就跟长到手上一样,心到眼到,眼到手到,手到刀出,一刀入心,一阵红光闪过,何麻子淡定地一边点烟,一边用脚稍微踢一下接血的盆子,那盆子就准准地接住喷涌而出的血来。根本不在意旁边手忙脚乱的邻家人,因为只需一分钟,血流就渐渐熄了,那猪也渐渐停止了挣扎,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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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友贵找到何麻子,递上一根烟:“这两天啥时候得空?给我耍个刀!”何麻子接了烟却并不抽,而是夹在耳朵背后,囔着鼻子道:“今后晌给罗湾跛子屋杀,明后晌给你弄。”何友贵应了,起身回去准备了。
南何村一直流传着几句歌谣:“腰粗腿短,大耳朵遮脸,逢年过节生命危险”,说得就是家家户户猪圈里的夯货。彩霞煮了一锅食料,盛到食盆里冒着白哈哈的蒸汽就去了猪圈。这头近三百斤的大壳郎猪卧在圈里面不动弹,只是偶尔“哼”一声,从长长的鼻腔喷出白气。
食槽里面是上午给喂的食料,一点都没动,上面结了一层麻麻冰。彩霞端着食盆惊道:“这事怪了!昨日个才说要杀,今儿一天就啥都不吃了!”何友贵也过来耀了一眼道:“牲口这东西有灵性哩!它知道自个活不长了!”彩霞有些伤感,毕竟养了成年光阴了(山里人养猪不喂饲料,生长较慢),原本还高兴蹩跳的二蛋也不太高兴,他也经常给猪打草煮食,只有何友贵不在意,对二蛋道:“昨个还见你蹩跳得比驴还欢,今儿就蔫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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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在过去年节前是一家一户的大事,不仅近邻们要过来帮忙。杀完猪,主家还要给来帮忙的人管一顿酒肉,猪头肉和槽头肉是少不了的,有的主家买来瓶装白酒,大部分人没有那体量,就用自家酿得红薯酒或者苞谷酒招待乡邻。俗称“杀猪饭”,在以前的华县乃至于整个关中都是过年前极重要的日子。
何友贵算是养猪的好手,他看(养)的这头猪,架个子大,分量也美,在南何村以及周边都没有这么壮实的。这让他颇为自得,曾经在公开场合自负地道:“我看猪这么多年,只有何麻子能杀,其他人连毛都不沾。”众人闻言也纷纷附和。
翌日,村里人都知道何友贵要杀猪了。一时三刻,何友贵家的猪圈里都叫人围严了。那头命将不久的肥猪躲在雨棚底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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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贵和永富一人扥一只耳朵,何友贵和何友明一人抓一根后腿,二狗揪着尾巴……五六个人费了老劲,那猪拼了三百斤的肥命地挣扎着,猪尻子挣出了好几摊屎,弄得后面三个人非常狼狈。
在众人的协作下,这货才被五花大绑、结实地捆定在细长的条凳上,那夯货在整个过程中拼了命地叫,扯长了音,以至于整个南何村都能听到,却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观摩杀它的盛举。
彩霞红着眼睛在灶上烧热水——杀猪褪毛要用大量的热水,而帮忙的邻人洗手洗脸也要用,吃饭的时候当然也要喝茶喝水。她一抬眼就能看见那头她经管了成年功夫的大肥猪,此时被牢牢地用一根麻绳绑在条登上,等着何麻子过来一刀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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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醺醺的何麻子手背在后面,一摇三晃地进了何友贵的街门。他环顾一圈,见事情都准备停当了,就在猪跟前站定。说来也怪,那夯货原本撕心裂肺地嚎,何麻子在跟前一站,竟然一声都不哼了。何麻子从背后拿出刀,手起刀出入,那猪惨叫一声,血就哗哗流出来了,何麻子照常用脚挪一下接血的铁皮桶(血可以做血豆腐),然后淡定地点一根烟,准备接受众人的恭维,却被众人的一阵忙乱弄得站立不稳了。
咋哩?猪挣脱跑了!那血刚流得缓了些,众人就有些放松了,谁料那猪一个挣扎,就从绳子里面挣脱了,带着绳子和条凳飞也似地转圈奔跑,眼尖手快的人赶紧把大门关上,猪见跑不出去,照着摇摇晃晃喝多了的何麻子就冲过来了,一头顶上去,把何麻子顶了个四蹄朝天。猪跑了一阵众人在后面追了半天,嘴里哈着白气,却谁也抓不住,等猪血流尽了,这才挣死了。
众人惊了这一场,猪死了才放松下来,纷纷哈哈大笑,何麻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脸上涨红的疙瘩道:“哎呀,喝黏了,喝黏了!差一点把牌子倒了!”二狗笑道:“喝酒不杀猪,杀猪要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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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天晚上何友贵家里异常热闹,人们围坐在桌子跟前吃肉喝酒带划拳,过年的气氛一下子就高涨起来了。何友贵叼着烟,频频给众人倒酒散烟:“吃好喝好!”
这件事情给何麻子带来了很大的触动,恰好县里出台了政策,不再允许私自屠宰。何麻子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杀过猪,没过几年,他脸上那红疙瘩竟然不医而愈,原先凶狠的面相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柔和了。
文章来源丨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丨吉建军
图片来源丨网络
整理编辑丨华州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