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林专栏】一碗热汤浑身暖阳 / 开普饭

一碗热汤浑身暖阳

岳林

出门在外的人，差不多都有格外恋碗热汤喝的爱好。

有故事说，当年蒲松林为了写《聊斋》，专门煮了绿豆米汤在路边请人喝，以此来"讹诈"故事素材，可见一碗汤对路人来说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宝物，滋肠润肺，浑身舒坦。蒲老先生以舍汤"讹诈"故事素材，还算明智之举，物有所值。

说到绿豆米汤，不由我想起了父辈们常说的我爷爷晚年那十多年的时光，每年的主要事情就是在合涧的五里碑舍粥，时间是从收小麦开始到九月十八会结束。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每天上午是前晌，下午是后晌，父亲挑两担绿豆小米粥给爷爷送到合涧五里碑，凡是过路人尽管享用，熬粥是四家轮换着来，中午还得给爷爷往五里碑送饭。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自有道理说教。＂咱们家是从河南汤阴县迁移过来的飘零小户，人少势单，不堪一击，全指望乡亲们的帮助关怀才慢慢安定下来的，这情谊咱祖祖辈辈不能忘。大事咱们做不了，舍粥舍汤举手之劳，也表达小户人家的一点心意！再说啦，人在做天在看，行好得好子孙不少，常将好事于人，祸不临身害己，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是老了，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爷爷一番话，把一大家人都逗乐了。全家人一致同意并全力以赴支持爷爷舍粥之事！

其实，汤粥的意味，到入冬时尤其明显。中国历代多的是这样的故事：外面大雪纷飞，主人在家闲坐，吃一碗料粗味浓的汤。听到有人敲门，大声道：＂饥寒交迫，求一碗汤水喝。＂千金相求之类的故事属于低概率的传说，穷帮穷才符合绝大多数的例子。主人开门，客人闯进，泼了斗笠上的雪，主人送上一碗热汤来。未等喝，那份恤老怜贫的暖意就随热气一起氤氲而起，救人命暖人心了。这是典型的中国贫民传奇：对独行寒夜、饥寒交迫又无可奈何者，最富有人情味和最实在的，无非有一碗热汤喝。

那些年我上班时在城郊乡曲山村扶贫，为办企业去新乡和开封考察项目。那正是十月末天风驟起，夏季余温疾走，秋凉豁然而至的时节。就餐时出门去逛街，面包店、熟食铺、比萨店、自助餐之类没勾起食欲来，可是走到麻辣烫、拉面馆这类地方就走不动了，非进去不可，就热辣辣的汤吃点什么，而且四五个人意见完全一致。

那厚厚的浓味滾汤，一口口烫着舌头和嘴，咕咚一口咽下去，肚子里豁然就暖和起来，后背舒服得隐隐发痒……这就足以让人享受了。

老一辈人怀旧，吃饭时还常常教导孩子们：喝汤时要溜边沉底，轻捞慢起。孙子女不理解：躲鱼肉还来不及，干吗还沉底缓捞呢？儿孙们都没挨过饿，不理解老人们自有其哲学，求饱求暖，就指望一碗热汤，汤里有菜有肉，熬出浓汁来，成一咸嘴，填填肚子。

传闻南方有些老字号，一锅汤百年不灭，日夜添薪加柴地燃着煮着，就是图卖个＂这汤火候到家＂的美名。时间既久，味道极厚，融了不知多少大料，煲了不知多少老汤，那是无价之宝。譬如卤味铺的百年老汁、酒家地窖百年老酒、川中传了几代的泡菜坛子、烟茶行家闷了半世雪茄或普洱。那汤是给行家里手品的。内行一品，就能嗅出这汤的好坏、用料多少、火候程度之类。那就像是建筑大师看房子，一眼就能看出风格体式，随手把鸟笼挂上，就信步于庭的逍遥去了。然而天下寒士太多，要的不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而是茅屋广厦千万间，求个庇护的地方。一般老百姓，大冬天找个地方喝一碗汤，吃几块肉，暖和过来了，这才是正道。汤是这样一种东西，不算是正餐，可俭可奢，是最有效的解寒缓饥方法，因此务求其浓。

那天电视《曲艺杂谈》中有俩人说对口相声，名字叫：戏说曹操。

魏晋时代人风流，曹操以下，建安诸子、竹林七贤，一概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酒不缺，却少口吃的。匈奴献曹操一盒酥，杨修就率同僚给吃了，末了还玩＂一人一口酥＂的文字游戏戏曹操。当然，从中亦可见那时连酥糖都珍稀。魏晋时把面条叫汤饼，估计也就是水煮囫囵面，吃个混饱。曹丕疑心何宴脸白是抹了粉，就拿汤饼哄何宴吃，看他出了汗是什么效果，可见这东西未必好吃，但的确热气蒸腾，一会儿工夫，顺头冒汗，满脸"渠沟"，惹得大伙儿哄堂大笑前仰后合……

2021、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