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岁月——负重步行上山西换粮食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时,邢西深山区路罗川人的生活异常艰难,缺吃少穿。主要原因是山多人多地却少,那时也没有优良的籽种,更没有化肥,特别又是生产队的大锅饭。每口人的口粮也就是半斤到八两,当时称“低指标”。这个指标,对于整天干繁重体力活儿的山里人来说,那是半饱也不够的。再加上谁家也是好几个孩子,那更是饥饿难耐,叫苦连天。无奈之下,只好多挖野菜,多捋树叶,那可是真正的“糠菜半年粮”。

那个年代,最大的梦想就是“啥时候能吃上光粮食炒面”。啥是“炒面”?就是把干玉茭倒在大铁锅里炒熟,到石磨上磨成面。吃饭时,抓两把到碗里,滚饭汤一搅一拌,当干粮吃。可当时,谁能吃上这么香的炒面?多数人家不是糠炒面,就是橡瓣炒面,要不就是柿篓炒面。苦涩难咽不说,更是让人肠干难消化。这对孩子的发育长个子更是难以满足。那该怎么办?

我们白岸属于路罗川的最西头,与山西省的左权县、和顺县紧紧相邻,走山路也不过二十来里。紧邻的这两个县,属于黄土高原的最东边缘,虽然那里一年只收一季玉茭,但人家那里地土广,一口人就能合二三亩地。人家那是稠米汤、光粮食炒面吃不清。俺邻家良友叔在和顺松烟公社有个亲戚,那年春天,人家给他送来几升炒面,满院都闻见了炒面的香味儿了,谗得我们这些孩子们光流口水了。

偏偏山西那边受气候影响,有些作物和树木不能生长。比如麦子、红山药、花生、柿子,他们那地方就没有了。这些东西到他们那里,可就是稀罕物了。聪明的白岸人,想出来一个“高招”,拿我们这里的“稀罕”东西去给他们兑换玉茭。这个办法好啊!少半袋白面就换一大袋玉茭,十来斤花生或红薯粉条,就换三四十斤玉茭。这招真高,这样一来,每顿饭里才能看见粮食籽了。

上山西换粮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首先,得把小麦、花生、红山药芡粉、柿子等进行加工。比如小麦,得到清水里捞干净,再晾晒,之后到水磨或旱磨磨成面粉;比如花生得用河滩的粗沙在大铁锅里炒熟,外皮不能炒糊了,品相要好;比如红山药,要磨成浆,沥出芡粉,再轧成粉条,晒干;比如柿子,要加工成长霜的柿饼或柿块儿。加工好的这些东西,才是山西人喜欢给你兑换的。其实,这些东西不光人家喜欢,我们自己也更喜欢。但为了多吃粮食,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要准备上山西去换粮食,头一天就得打听近几天去山西换过粮食的人,询问在那道岭上?怎么个换法?再来回问问谁也要准备去换粮食,好有个伴儿。找好几个人,就如同上景阳冈一样,结伴而行,到时候好定价格。联络好这些事情之后,头天夜里就把所要背走的白面啦、粉条啦、花生啦、柿饼啦等刹好在柴架上,掂掂重量,六七十斤,正好。就等着借第二天的东风啦!

第二天凌晨,鸡叫二遍,互相喊叫一声,起来热口豆沫儿饭,啃块野菜饼子或拌碗炒面。我受爹娘的嘱托,也跟着邻居三哥,背着三四十斤的白面,一同上山西换粮食去。

这次去的地方是北边这道岭,南边那道岭有人刚去过。要到一个叫北岭头村去,这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山西村庄了。如果这个村换不了,还可以到附近的几个村里去。从我们村出发,走小路大约二三十里地就到北岭头村了。

背上架子,出村就是慢上坡。走过三里地,过了洺水村。再走就是大上坡,一直到母猪洼。越走越远,越走越陡,越走越不好走。开始进到母猪洼沟口,还可以看到天上大片的星光。再走一阵,沟也窄了,树也密了,大树参天,灌木丛丛,再抬头也看不到天上几颗星星了。羊肠小路的两边阴森郁闭,更加黑暗,时不时听到一两声什么鸟的怪叫,令人禁不住一惊,后背发冷汗。

大家屏住呼吸,谁也不发一声,光听见脚下碰撞石头声和手拨动路旁树枝的声。越走越是大上坡,背得东西虽不多,但感到是越走越重了!只好走一段,歇一会儿了。一直到上岭盘了,天才渐渐亮起来,我们几个人也敢大声说笑了。可往岭顶上一望,山势陡峭,足有七八十度。别说背七八十斤,就是背三四十斤也够向上爬了。好在祖祖辈辈常走这条羊肠小道,已经走成了《老山界》中的“之”字形的小路了,看来先人们也有足够的智慧啊!

该爬岭盘了。这小路有的地方宽一些,有的地方窄一些,有的地方茅草深,有的地方茅草浅,只得慢慢向上攀爬。身上还背着东西,走一段儿,就得歇一歇。这岭盘直上直下也不过五六百米,但顺着盘山道转来转去,爬上去也得一个多小时。

当我们爬上岭盘,太阳也露出了笑脸。站在盘顶看河北地界,真正感到什么是“一览众山小”,莽莽苍苍的太行山连绵不断,迷迷茫茫中若隐若现。在东方的山巅与天际交界处有一线泛红,渐渐地越来越红,红透了东方半边天。这时,一个圆圆的亮点出现了,越来越亮,像一束探照灯打出的强光。不一会儿,露出半个红脸。再过一会儿,整个红日一下子蹦了出来。由一个红彤彤的大圆球,变得越来越亮,洒遍了河北的连绵群山。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精彩的日出。真是让人惊异,身上的困顿一扫而光。

终于爬上了岭沿,我们稍事休息。再向前走,就是一路下坡了,感到身上背着的东西也仿佛没那么重了。河北与山西交界处,也是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带,天空开阔,地势平坦,一马平川,很是好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西界内第一个小村——走马槽。这个小村只有二三十户人家,路过村头,一打问,前几天刚有人来换过粮食了。我们只好不停步地走向下一个村,就是北岭头村。可仍是刚有人来换过,那只好再走向下一个村,一直走下去,大概走了五六个村。

饿得实在走不动了,来到了一个叫“常峪”的小村,还算走运,这个村有一个熟人,先让我们几人吃饭,然后帮我们去打听看谁家需要换粮食。我们几人就不客气吃了人家二升光粮食炒面,把人家半锅稠米汤喝个净光光。不一会儿,有几户人家来看我们背来得哪些东西,成色怎么样?其中一个老汉要试试我们白面怎么样?有没有碜?这老汉挺有经验的,抓了一小把儿白面,放在碗里,用筷子沾水一搅合,放在小案板上,用小擀杖一擀,三八两下,推成一个大面片,用刀一剌,扔进煤火炉上的开水小锅里,又干练又利索。

还好,我们几人背来的东西都通过了检验,在熟人的招呼下,我们几人总算放下心来了。这里的人就有这脾气,谈价的时候,没人过问,有谁谈好了价钱,别的人才肯一起换。好在有熟人帮忙,到中午时,我们几人背得东西就换好了。同时,熟人还给我们几人派好了饭,吃过人家饸饹条,喝好开水,刹好架子,背上百十来斤的玉茭,高高兴兴地走上返回的路程。

背上粮食往回返,山西境内这段路就成了上坡路了。背着粮食开始走,还可以,这段十几里的路虽有坡度,但还是平坦一些的。可是到了岭沿,就要下坡了,有道是“上坡容易下坡难”。从上向下看,那才叫个“陡”,就像悬崖峭壁,一眼望到底。别无他路,只能沿着这条“之”字形羊肠小路向下走了。

这条小路到底有几曲折,几拐弯,谁也说不清,反正路上的石头磨得亮光光的了。歌中唱到什么“九曲十八弯”,也不知这条小路有几个这样的曲折拐弯。下山之前,每人手中都准备了一根拐棍,这就派上了用场。每人背着百十来斤的粮食,又走了十几里的上坡路,这时候也有些累了,但那时年轻气壮,也不觉得怎么样?

沿着来路,开始下岭盘了。一步步,一脚脚,都得眼巴巴瞅着路面,每抬一脚,每落一步,都得小心又小心。如果一不留神,分分心,眼看到别处,很有可能就会摔个跟头。这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要是把布袋里的玉茭撒出来,更是追悔莫及啊!因此,大家谁也不说话,聚精会神地走路,凝心聚力地下坡。走在前边的三哥,时不时地提醒一句:“这里不好走,操点儿心”,“这里有个高隔台,慢点儿”,“这几步挺光滑,多小心”。走了这么远,又背得这么重,每个人的体质又不同,随时可能得有人稍歇一下。

这背东西要歇一歇,也得找个合适的地方。这个也有讲究,必须找一个高低合适的土台子或者一个平石台,把柴架的两条腿平稳地放上去,人正好坐在平台上,不高不矮正合适。这样的话,两肩、后背和全身都能得到放松,能很好地休息一下。另外再起身走路时,也非常省力气地背起柴架子。一般走在前边的人,体质较好,一遇到能歇着的地方,就会喊:“这里有个地方能歇歇,后边找人歇下来。”就这样,直到大家都有了歇的地方,他才歇下来。一路上,相互照应,慢慢悠悠、一步一滑下到沟底,大约也得个半小时。

到这里是大歇场,每个人都会找到合适的地方歇下来。大家把柴架支好,检查一下,绳子是否松动,不合适的再重新刹一刹。之后,离开柴架子,靠个地方舒舒服服大歇一会儿。这时候,大家都是热汗直流,脸红脖子粗的“呼呼”喘气。再看看身上特制垫背的“坎肩褂子”,都被汗水湿透了。再看看柴架上的粮食,每个人都是喜笑颜开的。幽默的冯二叔借机说几句笑话,逗得大家笑声朗朗,震彻山谷。

一路走来,出汗多,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歇的时间长了,就会发凉,发冷,甚至遭遇感冒。所以,稍事休息之后,就得继续赶路。再背起粮食向前走,虽没有精疲力尽,但也有点身困腿软。常言说得好:力气是奴才,使了再回来。那时二十多岁的年龄,只要有粮食吃,哪还管困不困、苦不苦的?

反正上山西换粮食,也不知去了多少次了,村里人谁家也是这样啊!为了多吃几顿饱饭,一步步,一脚脚,鞋与石头相磨,脸与路旁枝条相伴,早走满天星光相送,晚回明亮月光相迎。父母看到平安回家,背回来期冀的粮食,也是眉开眼笑。这些粮食配上糠菜,就可以多吃两三个月。

时过境迁,如今的年轻人不知上山西换粮食是怎么一回事了,上年纪的我们也是把吃炒面当成吃稀罕了。但当年换粮食的一幕幕仍浮现眼前,久久挥之不去。如今的新时代,新光景,怎能不让人感恩共产党啊!

作者简介:冯召彦,男,生于1947年,中学教师,现已退休。致力于撰写回味家乡往事的文字资料。对村史、家史的资料多有收集研究。并对国学经典,自然疗法,自然养生颇有兴趣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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