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阳刚之气”的时候，不要忘了这位少年的悲惨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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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Arthur Chen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简介：心理圈稀有性别男颜值高咨询师，长相年轻、内心成熟的代表人物。座右铭：惜时惜人。咨询小时数：3000小时，研究方向：职场心理、婚恋两性、身心疾病、朋辈心理辅导。近期关注：要事第一、正念减压、网络时代人际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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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教育部答复“防止男性青少年女性化”的提案引发热议，讨论热度一度登顶。
在众多评论中，不少网友一针见血地指出，不应加强性别刻板印象，更不能把阳刚之气与女性化对立起来，把“女性”看做贬义词汇。
而作为心理工作者，围绕“男性青少年女性化”的问题，估计可以写出几万字的长文，一一来否定提案本身的荒谬和答复的不靠谱。
但是，无论你是支持培养“阳刚之气”，还是觉得这件事多么荒唐，今天我只想和你介绍一桩20年前的公案，一个1985年出生男生的故事，至于你要下什么结论，也请看完他的故事再说。
2000年，在中国台湾地区屏东，一位15岁的男生，暴尸于学校厕所。
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死前经历了什么？
他的死，给当地带来了什么样的改变？
2000年4月20日上午，就读于屏东高树国中三年级二班的叶永志，正在上他最喜欢的音乐课。
音乐老师带着学生一连唱了8首歌，最后以一首《珍重再见》结束。
临下课前5分钟，他举手申请去上厕所，老师同意了。
老师并不奇怪永志的举动，因为他总是在上课的时候去厕所。
可是，叶永志再也没能回到教室。
很快二年级的学生就发现，他倒在了厕所积水的地上，鼻子和嘴巴都在不停往外流血。当人们将他送去医院的时候，已为时已晚。隔天凌晨，他因抢救无效去世。
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呢？
得知噩耗的叶妈妈陈君汝悲痛欲绝，去学校讨要说法。
校方解释，因为叶永志患有心脏病，在厕所突然病发，所以这是意外。
但是在未报案的情况下，学校擅自将厕所里的血迹冲刷干净，看起来像没有事情发生过一样，这大概是学校厕所最干净的一天。
学校的回答和行为让叶妈妈愤怒：
“从小到大，你看他的健保卡（注：台湾地区医保卡的称呼），有没有看过这一科！”
儿子有没有病、身体情况如何，当妈妈还不清楚吗？
为了弄清真相，叶妈妈忍痛同意解剖尸体，结果证明他没有心脏病。
“我先生和我小叔一起进去看他解剖，我没有进去。
检察官说没有解剖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生病？他们一直在讲我小孩生病，其实不是啦。”
那么叶永志到底是怎么死的？
还是要从叶永志为何要在上课期间上厕所谈起。
叶永志因为举止“女性化”，在学校里总会被别的男同学强行脱裤欺负。
而其他老师，对他的求助也拒绝伸出援手。
所以，为了不受委屈，他不得不选择上课时间一个人去厕所。
屏东当地的媒体采访后获悉：
叶永志不喜欢“男孩们”的游戏，不喜欢汽车玩具，反而喜欢编织、做菜。午休的时候他喜欢打毛线，偶尔书包里还会带着一本食谱。
他还是学校合唱团唯一的男生，声音很尖、很高。
他讲话细声细气的，还会时不时翘起兰花指。
不过儿子的这些“特殊情况”，叶妈妈陈君汝都是知道的。
她还记得，叶永志在国小三年级的时候，就有老师找她反映：
你儿子就喜欢做女孩子做的事情，快带他去看医生！
叶妈妈也觉得儿子“不正常”，而且老师也这么说之后，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感觉，于是赶忙带着叶永志去了高雄（大城市）的医院。
心理医生经过检查之后，郑重地告诉她：
“你儿子非常正常，觉得他不正常的人，才是有问题的。”
听了医生的话之后，她决定尊重儿子。
在妈妈心中，叶永志是一个非常贴心的小孩。
他会关心妈妈是不是有白头发了，每天都帮妈妈按摩。
放学回家什么家务都做。
围裙一围就去煮饭、端午节还会帮忙包粽子。
村子里的人都说叶妈妈好幸福，不用生女孩。
但是在学校里，叶永志始终饱受“女性化”问题的困扰。
班里强壮的男生会捉弄他、嘲笑他，让他代写作业。
叶永志不敢不写，但这么多的作业写又写不完，于是他每天都生活在痛苦和恐惧之中。
他曾经向妈妈寻求过帮助：
妈妈你要救我，有人要打我。
叶妈妈去找老师反映情况，学校却没有给出任何处理。
时间长了，连妈妈也觉得继续纠结在此没有意思，告诉叶永志：“这个问题存在那么久了，都没有解决，同学要看你什么，你就脱给他看嘛！怕什么?”
妈妈表示，“在我的思想上，如果是我，我就脱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没什么好看的！”她没能体会到校园欺凌亲历者的艰难心境。
老师们不仅不以为意，学校教务主任甚至还说：
“他的行为导致有些男生看了不习惯，如果辅导他的话，他改了就没有问题了。”
“因为他只跟女同学在一起，很少与男同学来往。”
至于强行脱裤子的行为，校方也觉得：
“这并不是很过分的事，这些男生只是好奇而已。”
对叶永志来说，从教室走到厕所的那条路，可能是短短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条道路。
叶永志的死，反映了当时台湾校园内普遍存在的因性别气质不符社会期待而遭受歧视与欺负的可悲现实。
这种对“阳刚之气”的强求，剥夺了学生成长所应有的正常校园环境。
当然，校园内外往往是联动的，比如负责侦办此案的警察局长，也有类似的态度：
“叶永志比较娘娘腔，事情闹大了，对家属也不好，最好淡化。”
因此，当时无论是屏东地方法院还高雄高等法院，都判决学校方面无罪。
在庭讯时，有个法官甚至表示：
“性别平等是什么东西，很时髦喔！”
为了含冤而死的儿子，叶妈妈这个传统的中国农村女性一次又一次站出来面对强权，一遍又一遍地向媒体、向他人讲述儿子的遭遇。
由于她的不懈努力，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了叶永志案，愿意伸出援手帮助这位母亲，也希望通过这一极端案件，推动社会的进步。
悲剧发生后，数名已经成年的“娘娘腔”男生彷佛看到自己的过去。他们拍案而起，在网络上发起讨论，认为少年永志的死因必有玄机，引发了更大范围的舆论关注。
台湾两性平等委员会由此介入调查。
一位委员表示：“我看到娘娘腔、玩洋娃娃、脱裤验明正身、不敢上厕所等熟悉的字眼，而一个国中男生无故倒卧厕所中，竟然致死，我心中也隐隐作痛。”
委员会4位委员专门两次来到屏东县，访谈了叶永志的家人、同学、学校行政主管、老师、医师等人，深入调查这起事件。
他们认为，学校教师落后的性别平等观，是造成叶永志悲剧的一个主要原因。
而围绕叶永志案件的一些社会讨论也暴露出叶永志们在社会夹缝中生存的艰难处境，比如当时的网络留言中就有这样的字句：
“在小学时，班上有一个说话很娘娘腔的男生。所以大家都欺负他，不是打他就是踢他。他成为男生玩弄的对象，他们常常脱他的裤子，反正能欺负他的把戏，都用过了。”
“娘娘腔的一举一动真令我恨不得想扁他，声调举止女性化也就罢了，连个性都跟女生一样。其实娘娘腔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不知去反省，懂了吧——一位真正的男子汉留。”
当时，台湾正在研拟《两性平等教育法》，很多中小学老师以为性别教育就是在处理女性遭受性骚扰、性侵害的问题。
因为叶永志的死，立法机构的院会记录立法理由的说明中，提及叶永志死亡事件，让研拟中的《两性平等教育法》改成《性别平等教育法》，法条明确写道：
“任何人不因其生理性别、性倾向、性别特质或性别认同等不同，而受到差别之待遇。”
2004年，在叶永志去世4年后，《性别平等教育法》正式实施。
2006年8月，在给法院的上诉书中，叶妈妈直言：
“当我们心疼永志的离去时，也担心是不是也有其他的孩子遭受这个社会，甚至于在求学过程的教育环境中，遭受到像永志一样，连最基本的人性尊严都被这个社会、教育环境忽略，受到如此不平等的对待？
有多少人像永志这样孤单，要用自己的生存方式，与这个大环境妥协？
我们是永志的父母，多年来，我们对于永志所受到的欺凌无能为力，而错在于谁？”
“我们知道，纵然法院判他们有罪，永志也不会回来，这6年来，大家都在受苦，每一次的诉讼程序对我们也是一次折磨，我们必须一次次面对无法结痂的伤痛，要去描述失去永志的情形，这样的痛苦还会持续吗？”
这一次，全台湾高知名度的检察官、律师、法学家都站了出来，联手帮叶妈妈打官司。
厚厚的上诉状有一个细节令人印象深刻：
在叶永志死亡当晚，高树国中学校的操场上有人用刀插香祭拜。
同年9月，台湾地区“最高法院”判决出现大逆转，改以厕所漏水，学校未善尽管理之责导致学生死亡，依业务过失改判3名学校管理人员的被告3到5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可易科罚金，全案不得上诉。
叶妈妈在听到宣判后沉痛地说：
“希望学校正视性别差异问题，不要在孩子身上贴标签。希望大众以宽广的心来包容他们，让这起事件成为最后一起校园悲剧。”
台湾地区性别平等教育协会与人本基金会指出，叶永志案促成台湾《性别平等教育法》的公布实施，而该判决是校园性别友善环境重大指标，具有标志性意义。
同年，台湾性别平等教育协会出版《拥抱玫瑰少年》记录叶永志事件，探讨其性别教育含义，2009年，发行至岛内高中作为教材。
2010年，在高雄同志大游行上，叶妈妈被邀请站在台上讲话：
“我很高兴见到你们。
孩子们你们要勇敢，天地创造你们这样的一个人，一定有一道曙光让你们去争取人权，要做自己，不要怕。”
台上台下哭成一片。
值得一提的是，叶永志去世时年仅15岁，并没有证据确认他是同性恋，他很可能因为长相清秀、举止温柔、喜好不同就遭遇了歧视性对待。
2015年，歌手蔡依林把叶永志的故事搬上演唱会舞台。
在世界巡回演唱会台北站上，她演唱了一首《不一样又怎样》的歌曲，同时在大屏幕上播放了“叶永志与妈妈”的故事。
这部纪录片就是由蔡依林提议，并提供经费请导演专程前往屏东当地拍摄的，这也是本文主要素材的来源。
短片最后，叶妈妈说：
“我的小孩子没有了，我要去救像他这样的小孩子。我们没有错，我们要向着阳光去争取我们的权利。”
三年之后，蔡依林想用“玫瑰少年——叶永志”作为主题时写一首歌，发现有些词不达意，于是请到自己的好友五月天阿信帮忙填入更多形容词。
这首蔡依林、阿信作词，陈怡茹歌词协力，剃刀蒋、蔡依林作曲，由蔡依林演唱的歌曲《玫瑰少年》收录于蔡依林2018年12月26日发行的专辑《UGLY BEAUTY》中。
歌词唱道：
乱世总是最 不缺耳语
哪种美丽会 唤来妒忌
你并没有罪 有罪是这世界
生而为人无罪
你不需要抱歉
哪朵玫瑰 没有荆棘
最好的报复是美丽
最美的盛开是反击
别让谁去 改变了你
你是你 或是妳 都行
会有人 全心的爱你
2019年6月29日，该曲获得台湾金曲奖“年度歌曲”奖。
在发表获奖感言时，蔡依林说：
“叶永志提醒了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可能成为某种少数，所以更应该用同理心去爱身边的人。
这首歌献给叶永志，也献给曾认为没有机会、选择的你。
而你，一定要记得支持、选择你自己。”
这首《玫瑰少年》许多人都唱过。
《乘风破浪的姐姐》中阿朵带领她的团员唱过，
王俊凯唱过，
时代少年团的贺峻霖唱过……
已经成为影响新一代年轻人的励志歌曲。
《玫瑰少年》中有一句歌词：
“永志不忘纪念，往事不如烟。”
很遗憾的是，在叶永志去世20年之后，我们竟然还在围绕该不该加强培养男生“阳刚之气”展开讨论，而不是提出法案，保护好像叶永志这样的男生、消除校园内针对性别的显性和隐性不平等。
难道我们需要等一个大陆版的叶永志牺牲后，才能意识到真正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吗？
那就太遗憾，也太可悲了。
叶永志也是中国人，他当然不应该缺席这场讨论，就让叶永志的故事来好好教育那些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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