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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名家,力扶新人
县城繁华的十字街头,他坐在大世界商场楼梯口,抽着烟,眼睛漠然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每天,他都坐在这里,抽着烟,欣赏自己吞云吐雾的本领:他能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在强烈的阳光下,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到。他穿着宽大的文化衫,身体胖得厉害,坐在地上一双脚卷曲着,腿肚子上的肉遮住了他的整个脸。他一根又一根抽着烟,沉浸在眼前的烟圈世界里,对于面前走过的无数双美丽的长腿,他看都不看一眼。每天,每天,他都坐在这里抽着烟,吐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烟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喧闹与他无关。久了,就成为街头一道奇异的景观,生活中人们本来就无聊,找点乐事来打发无聊的时光。自然,人们会好奇:这人谁呀?这么大个子整天坐在这里不干活,面前晃动的那些大长腿不看,就看着眼前的烟雾,是不是有病?是的,他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轻。究竟是什么病,家里人带他到各大医院检查过,身体各项机能好好的,吃喝拉撒样样正常。只是一天到晚眼神呆滞,常常一个人坐在十字街头大世界商场楼梯口抽着香烟。商场门口人来车往,喇叭里的促销声、汽车喇叭声、小贩扯着嗓子叫卖声不绝于耳,世间的嘈杂对于他没有任何影响,漠然的眼神望着眼前的烟圈渐渐消失,他所有的思念都在三十年前的那个地方,当然还有那个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在供销社工作,那时改革开放刚刚起步,小城里的人们感觉不到改革春风正在吹来。供销社还是很吃香的部门,平民百姓要买肉、白糖这类紧俏物品时,还是需要通过供销社主任批准的。正当最好的年纪,小伙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1.74米的个子,梳着当红明星许亚军式的头发,手上经常捧着一本舒婷的诗集,没事就在楼上朗诵诗歌。下班后喜欢骑着一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在街上疾驰而过,风中飘逸的长发和长袖白色衬衣吸引了街道两边所有的目光;有时他在车站边停下车子,一只脚下地支撑着车子,另一只脚踩在脚踏板上,两手握着自行车笼头看着马路上的来往车辆,然后身子向后倾,脚下一使劲,车子飞快向前行驶,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正当最好的年龄,再加上有一份好工作,小伙子长得又帅,如果不弄出点花花草草的名堂,就对不起自己了。
一些胆大的女孩子不知道从哪里了解到他上班的时间,只要他在柜台边一站,她们就围在柜台边上叽叽喳喳看这看那,有胆大的姑娘热辣辣的眼神看着他,询问商品的价格。其实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想借此机会能跟他多说几句话。她们两两三三挤在一块,吃吃地笑着,偷偷看着他一脸惊讶的表情,笑得更欢了。供销社经常要跟下面大队打交道,来来往往中很多人都知道供销社有一个大帅哥,一些大队书记热情给他介绍女孩子;供销社的同事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想把自己的女儿或者七大姑八大姨的女儿嫁给他。他的房间在一楼,每天下班打开门,看到地上有几封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起初他还会拆开看一下,后来就懒得看了。信里面的内容兜兜转转都是一个共同主题——向他表达爱慕之情。有人不甘心,问他:“这么多漂亮的姑娘你都看不上眼,你究竟要找怎样的姑娘?”“不要挑花了眼哦,人生最好的年龄就那么几年,过了这段时间就要打折哦!”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脑海边闪过一张张姑娘的脸,也确实有漂亮的,但就是打动不了他。
那天他骑着心爱的飞鸽自行车到一个山村,村子不大,前有流水,背靠青山,蓊蓊郁郁的树林里掩映着几栋瓦房,远处似乎能听到几声狗吠。阳春三月,惠风和畅,一棵棵桃树开花了,它们从各个隐秘的角落里呐喊着集体冲出来,艳丽而又凶猛,张灯结彩似的,把整个村庄装饰得像一座宫殿。午后的阳光温暖而舒适,他刹住车子,双手扶着车把,单脚着地,浪荡中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潇洒。骑了这么长的路,脑门上渗出汗珠,出门光顾潇洒,水都没喝一口,现在感觉到喉咙有点发烫,“要是有口水喝,那多好!”这样想着,他看到前面树林里有一栋房子,隐隐约约中有人说话,他推着车子情不自禁走了过去。下了大路,有一条小路通往村子,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姑娘挎着菜篮子捋着汗湿的鬓发向他走来,也许脚步过快,她根本就没留意到他,眼看就要碰过来,他轻轻说了一句“小心哦!”正在急急忙忙赶路的她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一看到陌生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刚想说声对不起,一看他面色白净,穿着雪白的衬衫,旁边的自行车闪闪发亮,不知怎的,话一下说不出口,半天才说:“不好意思,差点撞着你了。”话刚说完,一朵红云爬上了她的脸颊,很快就低下了头,就要从他旁边走过。就在说话间,她一双大而明亮的微微弯着的眼睛望了一眼他,嗓音轻柔而清晰,她二十岁左右,上身穿一件白底碎花衬衣,外套一件宽松的浅红色针织毛衣,下身是一条宽大的蓝布裤,她的右手挎着一个菜篮,由于重心稍微右倾,加上勾勒出她凸起的胸脯轮廓和细而有力的腰肢,右手挽起袖子的胳膊露出一截太阳晒不到的白皙皮肤。在那桃花盛开的村庄,暖暖的阳春三月,他无意中闯进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子,无意中和眼前的姑娘一相逢,那无意中一暼,好像把他所有关于女性的美好模样全部闪现显示出来了,寻寻觅觅,寻寻觅觅去找美女,眼前的不就是理想女子吗?他赶忙叫住她:“我在镇上供销社工作,今天骑车出来玩,到了你这里觉得口干舌燥,能不能弄点水喝?”说完看着她,在他灼热的眼光下,她头都抬不起来了,尽管一脸害羞,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请跟我来!”他觉得她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善良和温柔,不胜娇羞时的一头乌黑的头发让人觉得很亲近。他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原因。太阳渐渐往远处的罗汉山峰沉落,西边海浪般的云团上还残留着几道紫色的霞光,山腰四周开始泛起一层白朦胧的暮霭。到了一户农家小院门口,他不走了,因为冒冒失失走进陌生人家很不礼貌,何况他们还是刚刚见面的青年男女,村里人会以怎样的目光看着他们?他都感觉院子里的人在以警惕的目光盯着他。只看到她跟家里人说了什么就进去倒了一杯温开水出来,青花瓷大碗盛着清凌凌的水,他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五脏六腑似乎享受了甘甜玉露一般舒服。“还要喝吗?”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初次的羞涩过后,她大大方方地跟他说话。“不用了,谢……谢!”奇怪的是,这下轮到他结结巴巴了!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按理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什么会在一个姑娘面前失态?“难道我喜欢上了人家?”这个想法从脑海里飘过,他吓了一跳!第二天那天上班,他完全中了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顾客买东西时,他不是拿错了东西就是忘记收钱,旁边的同事轻轻敲他脑袋:“哎,醒醒!昨晚跟哪个女孩约会没睡觉?”好在自己在供销社工作,经常要跟下面大队书记打交道,有一天,他碰到了那个村的书记,转弯抹角旁敲侧击借问了那个姑娘的事情,尽管他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书记还是从他说话的神态和眼神里发现了他内心的激动。书记哈哈大笑:“你小子有眼光呀!她可是我们方圆几里的大美人啊,人家读过高中,只是去年落榜了,家里太穷,现在在家呢,不是吹啊,姑娘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真的是一个好姑娘哦!只可惜从小没了娘。”“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姑娘能吃苦,待人处事非常得体。我把她介绍给你吧?”书记说。
等待的日子里总是那么漫长,他天天看着手表的指针慢慢旋转,一天,两天,三天······天啊!这日子太慢了,他眼巴巴盼望着书记尽快带他去,不然人都要疯掉了。那天一大早,他洗过头发,换上洁白的衬衫,自行车昨晚就擦得闪闪发亮。上午八点他就出发了,天空的白云在微风中缓缓的移动,推着,挤着,白云飘过的空处深蓝如海,春风柔柔地吹着,仿佛是母亲的手,温柔地摩着脸庞,粉红的桃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花草和新鲜泥土的香味。使人感到一种愉快。昨夜下过一场雨,路边的小沟里河水淙淙,在他听来仿佛是悦耳的音乐在一路陪伴他。在那桃花盛开的村子里,经过书记的牵引,他们见面了,村里人惊讶地发现,两个年轻人没有想象中的扭扭捏捏,倒像是熟识多年的朋友。他自己也奇怪,看到她袅袅婷婷地从里屋走出来,四目相对,竟然有种认识好久的默契,好像都在试问对方:“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姥姥在世的时候曾经告诉他,能成为夫妻的两个人,冥冥之中自有月下老人的撮合,一根红丝绳牢牢拴住了对方。以后的两个月,他觉得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脍炙人口的故事。不上班的时候,他骑着车子来到冬兰家,跟着她到田野里劳动。四月的乡村绿意葱茏,黄瓜、辣椒、茄子、豆角等各种蔬菜都处在旺盛的生长期,他笨手笨脚地插上树枝,她熟练地将黄瓜蔓、豆角往树枝上牵引,还用稻草杆将它们绑在一起,以防暴风雨的侵袭。阳光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雪白的蝴蝶在菜叶间飞舞。他们一边劳动,一边愉快地聊天,话题漫无边际,每一个话题都像沾了蜜一样甜甜地展开,然后自然又到另外的话题。累了,他们坐在田埂上,看着像高跟鞋一样白鹭的在瓦蓝瓦蓝的天空飞过,空气中有农田瓜果蔬菜的香味,他们相视一笑,细密的汗珠从冬兰洁白的额头上沁出来,用手轻轻拭去粘在额头上的几根头发,看着他顽皮地吹了一口气,无形中增添了一丝妩媚。乡村的原野空旷而悠远,远处的夕阳巨大艳红,将半边天装扮得分外妖娆,乡村的树木、庄稼全都镶上了一层金边,沐浴在金色的光辉里,冬兰那姣好的面庞流露出内心的柔情,要多美就有多美。赶集的时候,他的车子后面坐着貌美如花的她,穿行在乡村公路上,就像是穿行在一个春意盎然的画廊里,他飞快地踏着车子,她张开双臂,兴奋地叫喊着,一排排的树木从他们身边侧身而过,一排排的树木又迎面扑来,阳光从宽阔枝叶间倾泻而下,斑斑驳驳洒在两个青年人身上,阳光温暖,鲜花绽放,他们疾驰而过的地方都成为他们热恋时最美的背景。相信那个年代很多人的记忆的画面里,不管是在乡间还是野外,总会出现一辆自行车。一个女孩侧坐在车后,头靠在男孩的背上,落日的余晖照在两人身上,长发被微风吹散……
东风恶,欢情薄,就像是琼瑶小说一样,年轻人在品尝甜蜜的爱情,却不知道大棒就抡在空中准备砸向一对鸳鸯鸟。也不知道他的母亲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气得差点晕倒过去。第二天坐第一班公共汽车来到供销社,在车站里翻江倒海吐了一番,气冲冲敲开了他的宿舍。“家里条件这么好,你竟然要娶一个没工作的农村姑娘,不行,万万不行!”母亲要他立刻跟姑娘一刀两断。从小对母亲百依百顺的他头一横:“农村姑娘什么了?没工作以后搞个体户嘛,妈你就是瞧不起农村人!”“儿子,姑娘好看当不得饭吃,细水长流的日子才是生活,我们一家人都是吃商品粮,什么能娶一个农村户口的姑娘呢?农村户口在城市里寸步难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妈的口口婆心。“不行,我这辈子就娶她,她漂亮、温柔善良,又有文化。”他坚持自己的意见,热恋中的人哪里听得外人一句话。见儿子这样顽固地坚持,母亲气得发疯,她把桌子一拍,茶杯盖子“啪”地摔在地下,当场粉碎。“我和你爸坚决不同意你们来往,为了将来,你必须要找一个吃商品粮有正式工作的女孩子!”见母亲当场发飙,性格懦弱的他一反常态,他头一扬,大声冲着母亲喊:“我的婚姻自己做主,以后的日子再苦也是我来承受!”母子俩话不投机,在清晨狠狠吵了一架,谁也说服不了谁,闹得不欢而散。但母亲毕竟是母亲,见说服不了儿子,便采取侧翼进攻的办法。经过一番打听,她通过乡政府一个副乡长找到姑娘村里的书记,一番游说,书记很为难:“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不是吹啊,方圆十里要找到这样好的姑娘几乎不可能。”“书记,其他我不管,我们家在县城,就要找吃商品粮的女孩子,不然以后孩子读书、就业都会受到影响,反正我们家坚决不同意。”绕过书记家,她在村里绕来绕去,终于打听到冬兰家。冬兰正在厨房里忙碌,看到门前站着一个烫着波浪头发的中年妇女在上下打量着自己,她心里猜出了八九分,因为那双眼睛像极了他。母亲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怪不得儿子会看上她,确实是一个好姑娘,哎!没有办法,为了儿子的将来,只有狠心掐断这段情。”从村子里出来已经很晚了,她很满意今天的表现,没有费多少口舌就把冬兰姑娘说服了,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她心里也是不好受,但很快就平静了:“姑娘莫怪我绝情,为了儿子的前程,我只有这么做!”母亲很快就走了,只留下她呆呆地坐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夜,便拿起纸和笔,未曾写一个字,泪水滴在纸上,洇湿了一片。
接到冬兰的来信,他感觉自己一脚蹬空,似乎坠入万丈深渊。他发疯一样骑着车子来到冬兰家,却见门上了锁,不见冬兰的影子,看到冬兰的父亲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吧嗒吧嗒吸着旱烟,这个老实得有点窝囊的庄稼汉子说不出一句话,只拿出一封信给他,告诉他,冬兰去了小姨家。他迫不及待地拆开那封信,没错,那秀丽的字他认得。信纸开头有两行字模模糊糊,费了老大劲才勉强认识。冬兰在信中没有埋怨他,只是说自己的命苦,两家的家庭条件根本不适合,劝他听从母亲的教导······他不知道怎样回的宿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低声啜泣着。
三个月后,母亲通过关系,把他到县城供销社上班。与此同时,母亲四处托人给他找对象。无奈见过那么多的女孩子,他就是直直盯着女孩子,不说一句话,很多女孩子见了赶紧落荒而逃。曾经沧海,除却巫山。他的眼里,他的心里永远只有她。事实上一个经历了初恋的人是很难走出当初的阴影的,爱真的就只有一次!眼见得年龄越来越大,农村有句话说,适龄青年男女不要挑过了,越挑越眼花。母亲见他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有点慌了,便把要求降低,急急忙忙找到书记,哭着把情况一说,请书记帮忙,不然儿子就毁了。书记数落了她一番,痛心地告诉她:就在两个月前,冬兰远嫁到小姨那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一天天颓废,抽烟、喝酒,严重影响了工作,领导找了几次,效果不大,便让他在家休息。再后来,他喜欢坐在县城繁华的十字街头,烟一根一根抽着,身体渐渐胖起来了,目光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前的繁华,似乎都与他无关。或许,他在烟雾缭绕中看见曾经的时光。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有过多么美好的感情,在那桃花盛开的村庄里,两个月的故事在他的记忆里熠熠生辉。时隔多年,当年那个坐在车后的女孩早已天各一方,杳无音信,但那背上轻抚的长发似乎还留有余温,上面缠绕着他对青春的留恋。
2021年5月27日
✿ 作者风采简介 ✿
★★吴小街,男,1973年出生,1992年参加工作,江西省余江人,《教师博览》杂志社签约作者,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余江作家协会副主席,2021年被评为“余江区首届文化名人”,从事教育工作,醉心读书写作,在读书写作中寻找到一片美丽的桃花源,多篇文章在《中国教育报》《中国教师报》《每周文摘》《时代邮刊》《教师博览》上发表,《中外文艺》《当代文摘》等国家级纯文学平台特约作者。目前供职于鹰潭市余江区教育体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