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库门过街楼上“蓬擦擦”的画家们
黄陂南路永年路口的天祥里，当年上海滩上不折不扣的“文艺之弄”，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弄堂老居民、著名画家和文人丁悚先生在文章里说的。之前我已经写了两篇和天祥里有关的文章，卢湾的朋友们读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丁夏老师发给我几篇他祖父丁悚先生以“丁慕琴”的署名写的系列随笔“四十年艺坛回忆录”中，精彩之处俯拾皆是，从中可以对当年上海滩上文化人的生活有“管中窥豹”的观感。丁悚先生和住在天祥里的一众文人墨客闲暇之余喜欢跳舞，有时去舞厅（当时叫舞场），有时就在天祥里过街楼里“蓬擦擦”，如今破落的石库门老房子，当年住的是喝过洋墨水的文化人，他们跳舞，自然也跳得有品位。怎么个跳法？且看丁悚先生是怎么写的。
我的跳舞经验（上）
在两三年前，假使和爱跑跑舞场的朋友同餐，餐后，常常被他们拖到舞场里去摆拆字摊遣兴。有时友好情殷，往往介绍舞伴，强要我下舞池跴步，或竟以其夫人或女友们见介，恐我一人寂寞，非如此，似不足以言熟络也。试思过时宿货的我，怎能和她们在大庭广众之间献丑，有时真逼得我极汗直流，虽然也可勉强拖黄包车般的对付一下，但终不登大雅之堂，所以后来视跑舞场为畏途。不过我的跳舞，也曾受过朋友的指导，那时年龄还轻，兴致甚高，每夜总聚集在天祥里祁佛青府上，他的卧室，是一个很广阔的过街三楼，我的寓所即在祁寓的前弄。当时天祥里先后所居文艺友很多，如严独鹤、潘兢民、毕倚红、江小鹣、江红蕉、汪亚尘、张光宇、（张）正宇、叶浅予们有十余家之多，一时称为文艺之弄。事实上可说都受了我的影响，因为我是第一个搬进天祥里的，搬来时弄内水门汀尚未铺就，无异天祥里的“哥仑布”。一弄中住了如许友好，更加外来嘉宾，所以每夜饭后无事，全都挤在祁寓的三层过街楼上，各就其所好，寻其快乐，以遣良宵。
右一祁佛青，右二丁悚，右四张光宇
丁悚先生的文字堪称幽默，在跳舞场里傻坐着，他用的比喻是“摆测字摊”，而又自谦“过时宿货”，勉强到舞池里动一动，叫“拖黄包车”，这些文字形象又生动，读来令人兴味盎然。当年的天祥里号称“文艺之弄”，丁家是第一家住进去的，所以他以“哥仑布”自居。祁佛青是民国时代著名摄影师，他们家的过街楼是弄中风雅之士消遣的地方，跳跳舞轻松轻松。前两天我到天祥里采风，果然那里的过街楼很有特色，有三层之高，有的甚至加了层。不过曾几何时这里是画家摄影家们的跳舞厅，恐怕现在的居民不会知道了。
今日之天祥里
笔者摄于2020年10月14日
天祥里的过街楼
一层又一层
我的跳舞经验（下）
丁慕琴
正宇、浅予们是标准舞迷，再加入位石世磐，也是个非舞不乐的朋友，于是专择了对象，大跳其舞。小鹣和佛青是饮过太平洋水的仁兄，舞艺当然允称标准，我本全部外行，他们就公举石世磐做我的跳舞教授，教了一星期左右，居然也懂得些什么三步一拼咧，几步转湾咧，福克斯咧，勃罗斯咧，华尔滋咧，从此再也不会踏痛人家的脚尖了，天哪，谁知世磐教的是女方的，我所得到的步伐，全是女方，一旦要我做男的，那就不兴，只会跟着别人跴步，自己不能搂着女方展开步伐，成了颠倒局面，岂非绝大笑话？后来索性不学了。一次，和香君五娘们共宴，因饮酒过量，很有些醉意。餐后，香君坚要我们上巴黎舞厅去跳舞，我自知对于此道，无法应付，很想婉辞，但她绝不容人犹豫，就把我拖下了舞池起舞。她是硕人其颀，高矮几和我相等，体力健、舞术精。兼之我又是个被酒的人，走路脚步，已觉踉跄不稳，何况又加舞艺不佳，给他几个圈子转下来，我几乎当场晕倒。这一次的舞，看可说跳过跳伤。
丁悚的跳舞老师石世磐
丁悚先生虽一再自称不会跳舞，但字里行间看得出人在江湖，还是不得不应付些场面。文中提到几个名字，倒也值得一说。他的跳舞老师石世磐是二三十年代著名的摄影师，拍过不少电影，不幸于1937年亡故。石世磐舞艺精湛，但教给丁悚的都是女子舞步，是无心还是故意，恐怕已无人知晓。结果就是天祥里的“哥仑布”丁悚先生只会跳女步，那就闹笑话了。文章里两次提到叶浅予，住在天祥里时，叶浅予还没有出名，但他喜欢跳舞是肯定的。叶浅予曾和中国著名的舞蹈家戴爱莲有过一段婚姻，他画的舞蹈人物特别出名，这段缘分，想必和天祥里过街楼上的舞会有很大关系。
叶浅予和戴爱莲
叶浅予所画舞蹈人物
丁悚先生三步一拼也会，几步转湾（弯）也会，还有什么福克斯（狐步舞）咧，勃罗斯（布鲁斯）咧，华尔滋咧……恐怕不仅仅是嘴上谈兵。酒足饭饱被拖到巴黎舞厅，差点闹得晕了过去。老上海以“巴黎”为名的跳舞场，我查了资料有几处，离天祥里最近的，是霞飞路（淮海中路）的巴黎大戏院（即后来的淮海电影院），虞洽卿路（西藏中路）大上海电影院隔壁，有一家巴黎饭店，里头的“黑猫”舞厅在老上海鼎鼎大名。另外有位朋友告诉我：思南路皋兰路口曾经有一家“夜巴黎”露天舞场。究竟丁悚先生被“硕人其颀”的香君五娘拖去了哪里，以至于“跳过跳伤”呢？
今日之天祥里过街楼
笔者摄于2020年10月14日
黄陂南路口正在动迁的场景
笔者摄于2020年10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