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书记

付书记

龙国武

那年冬天我好困惑，一同插队的两位同窗不声不响地招工走了，墨黑的知青屋一下子凄清冷寂起来，我如一只失群的孤雁，沮丧委屈躁动不安。那天挖冬田便憋着闷气，如猪八戒怒战黄袍怪般挥舞耙头呼呼向前，竟把乡亲们拉下一大截，大颗大颗的泪珠却顺颊滚落而下。

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寒气袭人。冬田的位置极高，好似城池的箭楼摆在寨前，放眼望去，周围五六里一览无余。就在队长招呼小歇时，远处，竟有人冒寒踽踽而来，头上的斗笠积有一层薄薄的雪花。

来人愈近愈觉眼熟，我不由火冒三丈，那个子矮小身材单薄穿旧中山装者，不就是公社书记付秀湘吗?对，就是他。是他到学校做动员报告，把我们数百名老三届学生接来这穷乡僻壤，而今许多弟兄们身着蓝崭崭的工作服风光于青龙桥上，而我却......

刹时，我热血上涌，决意要在乡亲们面前报复一下这位“大官”，我精心地选择了一块粘性极好的土团，目测好距离，就在付书记专注于脚下田坎豁口之际，一扬臂将土团掷出去，击中他头上的头笠，付书记身子微侧了一下，斗笠随风飘下了烂泥田。乡亲们不由发出了一串“好眼色”的赞叹，队长却铁青着脸吼道:“好你个呷豹子胆的，敢打公社书记，等着挨批斗争吧。”

我虎着脸不作声，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我也要问他个办事“不公之罪”，为啥咱知青哥们同来不同回哩!

......

一阵爽朗而嘶涩的笑声响过来:'“呵嗬，哪个眼色这么好，硬是块当兵的料......”我一抬眼，付书记衣袖上裤腿上全是泥巴，显得有些疲惫的脸上荡开诚笃的笑纹，倒好像向我陪礼似的。我便压了压火气，仍不由揶揄道:“当解放军?还是跟着您风里雨里战天斗地炼红心吧。”

付书记苦笑着没作声。当晚竟在知青屋住下来。我巴不得有个让“官儿们”体验知青生活的机会。晚餐便煮了一点红薯，连菜也不炒，睡觉时付书记盯着我那中间烂了一个大窟窿的草席，叹口气和我讲起了邢燕子、董加耕......

不知哪根神经作怪，这几年我忽然特别挂念白玉山区的乡亲们与付书记，那年参加城步苗族自治县四十大庆后，即与林森兄直奔白玉山区.....

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大步抢上前来，洪亮的声音分外激动:“邵阳伢子好情义！”

付书记烹调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鸡、鸭、牛肉、蕨菜、蜂蛹，还有山泉浇灌出的清甜萝卜，醇香的米酒斟上一杯又一杯，想起那年冬天我以小人之心待他，而他以坦荡君子之诚待我，我不由有些坐立不安。

“嗬，又在想20多年前的事对不对?土团——斗笠——红薯——烂席——斗争。实在说，类似这些问题，当书记的我想了30多年哩!现在好了，白玉山区人民过上了好日子，告诉知青们都上来看看，老头我好想当年那群天真活泼的姑娘小伙子呵!”

付书记笑起来，那舒展开来的皱纹就如那阳光下灿烂绽放的金丝菊。

作者简介：龙国武，湖南省邵阳市老三届知青，邵阳市政协文史研究员。1968年冬插队于湘西南绥宁县，1978年底返城。系邵阳知青回忆录丛书编辑，湖南知青纪念文集主编，中国知青纪念文集主编。后者2011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序言作者梁晓声，作品作者来自于全国31个省、直辖市、自治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