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己的说话人
我是自己的说话人
不论什么事,都有一个终始。这件事当然也如此,让我好好想一想。如果说它对于我还算很重要,当然要仔细地想一想。想一想,它应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至于说终,除了一定会,并且时日不会太长,就是说,长不过我已经过活的岁月。这样看来,事情的始终从来都不像头和脚那样明了。但头和脚是有的,需要仔细地去看,仔细地去想。
我是自己的说话人,这当然是一件事,是一件历时很久的事。我一直在做着这件事,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在做着这样的一件事。一个小时前,我打开电脑。在此之前,我先关上了门。我知道,我要打开电脑和自己说话,首先要关上门。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有两样东西是很要紧的,电脑和门。关上门,意味着我要说话,在电脑上说话,更意味着我是要和自己说话,既然我是在和自己说话,就需要门来确定我只做自己的说话人。当这句话在一个小时前在我的脑子里确定了它的存在后,我一下子明白了我在做一件什么事。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一直做的就是这件事,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也只能做这件事。既然我一直是自己的说话人,惟一能做的是和自己说话。
如此认定这件事,应该有一个前提,把我说话的行为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和我自己以外的人说话,一部分是和我自己说话。写下来——或者是写在纸上,或者是写在电脑上——的是和自己说话。除此以外算是和自己以外的人说话,这一部分说话对于不论是别的人还是自己,都是忽略不计的。但说给自己的这一部分,只是自己舍不得忽略,就计了下来。当我对一部分说话有了忽略不计的心情之后,我的说话少了许多,这是自然的事。谁会为可以忽略不计的说话再去费很多时间,况且,没有一个人像我自己那样,愿意一边听一边琢磨我的说话。
那么,什么时候开始我说话少了呢?
我第一想到的是上初中的时候,我们有一大群人,每天在相同的时间聚齐了,像一群羊一样沿着惟一的一条路去上学。学校在邻村,我们需要走大约三公里或者四公里的路。我们曾经在这条路边上的田地里踩出过不止一处捷径。那时候,我们对三角形已经有了一点认识,知道两条直角边的和大于斜边。有些时候,有知识不见得比没有知识好。开始的时候,我是在这一大群人里的,我们一路上不停地说话或唱歌。我们都觉得这很不错,有说有笑有唱的。我也感觉很不错。但过了不久,我愿意一个人走。或者走在一大群人前,或者走在一大群人后。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叫我快些跟上他们,或者叫我等等大家,后来,大家就习惯了我独自一个人走。
独自一个人走的时候,我一直想一个问题。我知道我是走在上学的路上,但我又知道,我不属于那条路,也不属于那个上学的时间,可离开那个上学的时间和那条路,我自己在哪,在什么地方?还有那一大群人,离开那么多人之后,没有叫我的名字,我也不再和谁说话或唱歌。如果我叫自己的名字,这会让我感觉到奇怪。我根本没有自己可以和我一起说话或唱歌。
我在那路上走了两年,经历过两个春夏秋冬,经历过很多雨雪风霜,那条路后来每天都有所不同,我来来回回,在那条路上走得越来越迷糊,因为,我上完了初中,也没有想明白我属于谁,我先是否定了我属于他人,然后,又否定了属于自己。我想我应该属于自己,可是我不能,什么时候才能,我想来想去,这是一个不能确定的事。
其实,像这样的只和自己说话,还应该再早一些。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不上课。除了可以不到学校去,我自己也不愿意去学校。我在离家不远的地里,用玉米秆堵了一个小窝,每天带了一本书躺在那个小窝里看。这也算是和自己说话,只不过,我让那本书代替了我和自己说话,我只做那本书的听者,书说什么话我都觉得很有意思,我只有一句话,太好了。就是这一句话,我也说不出来。
这应该是我和自己说话的开始吧,但那时候,我只是开始少说话,少和别的人说话,至于和自己说话,我还没有能力和自己说。
202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