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难做,吃好“三碗面”
接着上一篇《塔勒布:人类天生都是概率盲》把预测聊完,这是预测系列最后一篇,6000字,喜欢长文的朋友请进。
投资预测“三碗面”
价值投资大师,橡树资本的霍华德.马克斯认为:投资就是一种面向未来的安排。
投资的定义
投资这件事,其实就是做好准备应对未来。我们可以很简单地定义投资人的任务:今天我们布置好投资组合,我们希望接下来几年发生的事情会让我们获利。
投资人的目标
投资人的目标是合理布局资本,从未来的发展变化中获利。投资人希望做到,市场上涨时自己投入的资本更多,而在市场下跌时自己投入的资本更少,持仓更多的是涨幅大或者跌幅小的资产,而持仓更少的是涨幅小或者跌幅大的资产。投资人的目标很清楚,问题是如何能实现这个目标。实现目标的第一步是决定你要如何应对未来。
投资者的三个工作
作为投资人,我们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和资产价格打交道,一是评估现在资产价格处于什么估值水平,二是判断未来资产价格会如何变化,三是做决策决定是否投资、何时投资以及投资多少。资产价格主要受到两个方面的发展变化的影响:基本面和心理面。基本面:大致可以被简化为对未来企业收益和现金流预测。
简而言之,在霍华德.马克斯眼中,所谓投资,不过是,今天做出安排,希望在未来某个时候获利。现在布局未来收获。换句话说,投资就是一种面向未来的安排。
如上图所示,投资是在三个层面上的活动,基本面,包括经济的、企业的;心理面,参与经济社会活动的人的情绪和心理活动;市场面是资产价格的表现,基本面、心理面、市场面。是投资的“三碗面”,互相影响,互为因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投资的初始行动和最终结果都是在市场面完成。
在这种语境下,投资可以定义为,生活在基本面,决策在心理面,行动在市场面的活动。
面向未来的安排与“三碗面”结合,就是需要预测企业未来,预测市场走势,预测心理面变化,这三种预测综合起来就是对未来投资结果可能性的预测,以此作为投资决策的依据。
显然,投资活动作为人类社会经济活动是复杂系统,对复杂系统的预测是概率预测,各种结果都可能发生,预测者会根据历史等各种预测依据对投资可能的各种结果发生的概率进行估计,投资预测是概率预测。
下面我们先聊聊两碗面:预测企业和预测市场,预测心理是另外大话题,以后展开讨论。
预测企业的未来
讲三个我自己亲身经历的预测企业未来的故事:
搬家
我曾经在一家做手机结构件的公司当过几年董秘CFO,老板起家工厂在惠州,后来在深圳搞了新生产基地,主要生产都转移到了深圳,几千工人,红火火火好些年。
后来,行业形势发生根本性转变,高端手机机壳从塑胶材质转向玻璃、金属和其他特种材质,这家公司特长是高端塑胶,利润一直很好,行业趋势变化后,不得不从高端机型转向中低端,价格大幅下降,利润越变得稀薄。老板觉着转向中低端后,成本管控就成了核心问题,深圳人力成本毕竟比惠州高出一大截,所以决心将制造基地往低成本的惠州转移。
方针既定,老板团队执行力都是很强,本来惠州老厂区就有一块空地,正好建一个规划更好规模更大的新工厂。从财务分析的角度,搬家在财务上有利可图的,我也支持。后来我离开了这家企业,若干年后,朋友告诉我那家公司搬到惠州后就一蹶不振,连续亏损。我觉着很奇怪,搬家到惠州不是成本更低吗?
成本确实低了,但是另外一个问题在预测时没有进入视野,或者没有引起重视,制造企业的核心团队,其实不是那几千普工,而是中间层的基层经理、一线工程师和有丰富经验的领班。搬家去了惠州,高层跟着走,普工当地再招,这些倒不是问题,而中坚团队大都把家安在深圳,大部分选择离开,少数跟到惠州后,也因为各种不适应逐步流失。失去了中坚团队,尽管设备还是那些设备甚至更好,产品还是那些产品,但是产品质量问题层出不穷,效率大不如前,无可避免走向衰落。
哪种产品能成功?
我以前在一家世界排名靠前的电子制造集团工作,那时工厂在松江,每日班车往返,上海堵车一日甚一日,开始半小时,后来1个半小时,车上大把时间需要消磨,于是乎和同车集团研发部门技术负责人C博士成了车上谈友,天文历史哲学科学无所不谈,C博士国外名校PHD,温文儒雅,那些年一起消磨了好多通勤时光。
C博士偶尔也谈起他的研究工作,国内基础电子化学落后不是一点点,都是代差,关键机理一直搞不清楚,只能用外国东西,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由于机理不清,创新产品自然也出不来,不过他们几十个博士这些年不断努力,差距在逐步缩小,曙光在望。
后来我就离开了,也没了联系。若干年后,C博士联系我说,集团放弃这条研发路线,他们自己出来创业,准备融资找我咨询。一聊之下发现,以前那些瓶颈他们已经突破,机理搞清楚了,研发出了独创技术,要知道这是国内的首创也是世界独创,我觉着大有前景。后来他们也顺利融到钱,启动了。
又过了几年,遇到C博,他公司已经做起来,收入利润都很好。我以为是他们当时创新产品成功。一问,C博士说,那个寄予众望的创新产品一直都没打开局面,原来这种产品直接对标大厂核心工序,他们的技术指标和成本节约上都有大幅提升,但是,客户在这种核心技术上的更迭是非常慎重的,进展缓慢,特别是还需要更换设备,厂家固定投资也比较大,难下决心,搞了几年一直在各种测试,最终没能在商业上大规模成功。
我很奇怪,那么现在这生意靠什么呢?C博笑着说,靠一种低科技产品,当然他是谦虚,这种低科技国内也没几家能做,由于他们技术了得,他们可以做的更便宜,替换的对象是液碱,他们的产品只有液碱的几分之一,厂家不用更换设备,而液碱厂家在电子领域本来就不是大用户,即使被替换,也没有动力和你死磕,这样很快转起来,企业就这样做起来了。C博士补充,当然,创新产品才是未来,不过现在需要先活下去,才能有可能熬过创新产品的导入期。
未来三年能赚多少钱?
十几年前,有个朋友找我帮忙,说他老板,一个很大民营企业老板,在他的行业里数一数二的,要引进外国大牌VC,对方给了个条款清单term sheet,老板不放心,想找熟人看看,他就想起了我在VC干过几年,就叫我过去帮忙,到了企业办公室,老板很客气,拿出几张纸说这是对方给的条款清单,已经翻译成中文,也就5、6页,我研究了一下,都是VC惯用的标准条款,估值、对价、交割、对赌、保护、回购、IPO和合格并购、董事会席位和重大事项一票否决权等等,倒是个标准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不过那是十多年前,当时不像现在,扔块砖头在大街上大概率会砸到一个搞PE的,那时这套玩意国人还没学会,只有少数外资基金在国内运作,很神秘也很封闭,一般民营企业家也不太了解外资VC/PE的套路,我和老板聊了几句就明白他也是个VC半文盲,字都认识,毕竟已经翻成中文了,尽管是英文式的中文,看懂意思问题不大,但是看懂和明白后果是两回事,我就费了好长时间逐条为他解释了各个条款的意义后果和风险。
这里面重头戏是对赌也就是业绩承诺,这个对赌看上去很简单,就是约定后三年的税后净利润,由VC指定的四大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确认数据,如果不达标逐年+累积按调整后的净利润与承诺净利润的比例调整估值,进而调整老板持有公司股权的比例,我解释这一条的时候看老板没反应,就又讲了一遍还是没有我预期的风险警示效果,我就当场做了一个简单的财务模型,他提供预测,我来帮他算未来三年利润,结果算来算去,只有很激进所有因素都向好的假设情形下才能达标,结果出我意料,老板也不着急,反而说他们(VC来谈判的合伙人)和我关系很好的,他们说这个主要是合规用的,到时候完不成也不要紧,不会真来的,我一听就是被忽悠的,我说你这个很危险,他们这种国际大牌VC都是玩真的,到时候就看协议,抠合同条款,谁管当时嘴上怎么讲的,另外,这些大佬,看起来很牛X的样子,其实他们也只是更高级的打工者,帮基金管理投资的,他们流动性也很强,过几年要算账的时候,人都不一定是一拨了。
当然,我也知道我这种财务出身的人,就会盯着风险,为啥成不了老板,就是风险意识太强,干不成什么大事,老板不一样,我们眼里的风险,到了他们那里全都是机会。换句话说,未来总是各种可能性,例如预计明年某一客户能产生多少收入,对比过往,简化成上升下降和持平三种可能性,如果信息都一样,乐观者预测就可能会是上升,悲观者认为下降,中庸者持平,三者都是概率预测,只不过乐观者给上升更高的概率权重,悲观者相反。而企业基本面的未来,有无数这种假设判断,由无数如果。。那么。。构成。
老板通常是乐观者,要不怎么他们做老板,我只能做一个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的军师,说军师是好听的,更多的场景就是个清客相公,陪老板吹吹牛开开心罢了。所以,我也没能说服老板这个太危险,果不其然,过了几年听说由于对赌失败,不断让渡股权,最后老板成了一个不管事的小股东,也丧失了对企业的控制权和管理权。不过后来也了解到其实老板也不傻,当时企业现金流有大问题,拿这个钱是救命的,活着才能博后面的机会,也许就抓住机遇冒险成功了呢。星爷说过,人没有了梦想,和咸鱼没有什么两样。
看了我这三段亲身经历,你可以理解我的观点:
企业基本面预测是一个概率预测,是一个在不完全信息下的概率预测,并且受预测者的主观偏好影响。
预测市场
有次出差北京,朋友送了我一本书,李迅雷老师的《经济数据背后的财富密码》,在回上海的飞机上翻了翻,挺有意思的,你要是关心中国资本市场,李迅雷的名字应该不陌生,李迅雷是中国证券业卖方研究的开山鼻子之一,大咖级的前辈,正好在构思预测这一章,书里关于预测的内容特别能引起我的共鸣,有句话:手里拿着锤子,全世界看起来都像钉子。
尽管预测是我们人类生活的必备内容,但是,以预测为生计的,古有巫师,今有证券研究员,预测就是他们的生计,不幸的是古代预测的东西多是模棱两可怎么解释都行,可是证券研究员写报告都是要有结论的,而且结论都是要被验证的。先不说具体证券预测,仅仅预测趋势就不那么容易。
李迅雷先生在书中写到“1994年初,作者在中证报发表《未来中国证券市场十大趋势预测》,提出了10个预测,到了2016年,作者预期的十大趋势竟然一个也没有兑现。那些看似合理且能够被大部分人认可的语言,在过了22年以后,居然都是错的。可见,预测市场未来的变化确实很难,逻辑推论容易获得,但与现实却是大相径庭。”。
李老师的坦诚,让我想起2001年以及随后几年中,我们讨论在上海买房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如日中天的预测大师是谢国忠,这位摩根士丹利的董事总经理及亚太区首席经济学家是著名的空军司令,崩溃论的坚定支持者,由于准确预言的亚洲金融危机而名声大振,谢大师手里高举崩溃论这个大锤子,这上海的房价马上就要崩溃,那个时候上海比较好的房子也就几千块一平方,我的朋友中间就有些人根据他的预测卖掉上海的房子,后来,就没有后来了,18年过去了,上海的房价涨了几十倍,谢大师也不见了踪影。
大师一个人没看准,那么我们证券业的分析师群体的水平怎么样,看过一个研究,对2017年卖方研究报告整体预测准确率进行了统计,在只看方向、不看预测区间、仅仅只要方向对、涨或者跌、2个选项的正确率标准下,2017年全部83593次正向预测中,负收益就是预测反了,占42527次,错误率高达51%。要知道,只有两个选项的情况下,随即扔硬币的概率也是50%:50%,文章中说:依然是我们打过的比方,扔硬币比卖方研究报告还更靠谱一点。预测真的不是那么容易,记得另外一位大师级的研究员曾经说过:我不幸误入了算命的行业。
为什么预测不准,李迅雷先生在书中写到:“而如今,技术分析也早已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对于一个管制的市场,一个资金大进大出、换手率畸高的市场,基本面分析的作用究竟有多大。。。若要预测股市,难以确定经济、政治和人性这三个因素的权重,那又如何预测?既然如此。还是叫猜测更为确切。”
既然知道预测这么不靠谱,为什么还要预测,李迅雷在书中写到:“作为一个卖方研究必须对未来做出预测,以便向客户推荐行业以及相关个股,如果预测得精准,则只是运气好罢了。尽管如此,仍然有不少人迷信权威,相信股神的存在,这其实是一种心理需求,和人类与生俱来的对安全感的求索有关系。”
安全感,不是追求一个预测的精确性结果,正如泰洛克教授在《超预测》说的:有些预测是用来抚慰心灵的,做预测的人向受众保证,他们的信念是正确的,未来将如预期的那样到来。这类预测能够吸引铁杆支持者,让他们的思想享受热水澡。
讲一个关于预测的笑话,说有个地方长时间不下雨干旱一塌糊涂,当地族长请了大师来求雨。大师就来了一通做法,法事做完准备拿了钱走,族长就问“大师,什么时候下雨啊?”“噢,你问这件事情啊”,大师就给了这个族长一个锦囊,说“你下雨的时候把它打开”,过了几天果真下雨了,族长把这个锦囊上面打开上面写了四个字“今天下雨”,哇,太神了,这个预测太神了!
笑话归笑话,预测市场和世界上大多数预测一样,属于复杂系统预测,不像简单系统可以有一个模型精确预测,市场是典型的复杂系统,这种系统的预测只能是一个概率预测,概率预测的准确率高低,按照泰洛克教授观点,取决于预测的内容,时间的远近和预测时情形。
我们来看另外一位非常有名的券商研究所所长黄燕铭的观点,他在2020年12月国泰君安研究所年度策略会上说:我们其实只能预测六个月的证券市场,更远的未来我们预测不了。因为预测股市需要分析人们对未来的预期,由此如果要预测六个月以后的股票市场,那就是要站在今天预测人们在六个月后对更远未来的预期,然而如果六个月后人们对未来的预期在今天可以被预测到,那么这个预期就不是未来的预期,而是今天的预期,应该被反映到今天的股价上而不是六个月以后的股价。因此,预期的二次方不成立,预测一年的股票市场其实不太可能,我们只能预测六月以内的市场走势。
我琢磨意思有这么几层:
第一个,长期市场精确预测不可能。霍华德.马克斯认为:“我们根本无法知道未来“宏观面”会怎样,比如未来经济、市场、地缘政治情况。要是我们得到的信息和别人一样多,分析方法也和别人一样,在宏观分析与预测上持续超越其他人是非常困难的。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宏观面可以说是不可知的,或者在很大程度上不可知,因而不足以让投资者持续跑赢市场。”
第二,长期市场不能预测的原因是人的原因,也就是索罗斯所说的反身性,人们一旦形成预测,形成信念就会付诸行动而不是等到未来,这样人的行动就会改变市场,从而反过来改变你要预测的市场;
第三,短期6个月内的还是可以把握,正如泰洛克教授在《超预测》中的观点,预测是一种可以训练的技能,通过训练可以有效提升短期预测的成功概率,券商研究员是这个行业的专家,无论是行业理解、企业深度研究还是信息都处于优势状态,再进行适当训练和实践,他们在短期内取得预测优势是可能的,此时一定要记住,他们做的是概率趋势预测,即使个案不对也不能证伪他们不具有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