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殖记忆系列之养蚕 || 作者 雷雨田
上小学时,学校同学有出售蚕卵的,二分钱能买火柴盒大小一块纸,上面是黑乎乎的蚕卵,我们叫蚕蛋。夹在课本里面带回家,其时正值阴历三四月,是蚕出壳的季节。找了一个装过药的纸盒盒,拿掉里面的隔档,家里没有桑树,听爷爷说榆树叶子蚕也能吃,便爬上榆树,摘了些嫩叶平铺于药盒,但是不见蚕宝宝破壳而出,便把蚕蛋纸按在肚皮上暖,用手一直按着,走到哪里按到哪里,过几分钟看看有没有蚕出来,一直到晚上掌灯时分,竟然真的有蚕宝宝出来啦,如蚂蚁一般微微蠕动,那种惊喜无以言表,找一根鸡毛轻轻地扫到药盒里面的榆树叶子上,趴在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蚕宝宝不停地蠕动,找到榆树叶子的边缘,吃起来啦。接连几天,那块蚕蛋基本全部孵化出来,只有少量的死蛋瘪下去,眼看着没希望了,我就把注意力完全转移到盒子里的蚕宝宝身上。
有了这么多蚕宝宝,身上的责任感顿时增加不少,每天放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趴在药盒边上看蚕宝宝,还要帮他们清理粪便。一天下来,盒子里面的榆树叶吃的也差不多了,只剩下枯萎的茎秆和粪便。然后赶紧去采摘新的叶子,用清水淋湿,一片一片擦干净放到盒子里面,蚕宝宝立即吃起来。但是爷爷说吃榆树叶子蚕吐不出丝,必须要喂桑树叶,那时除了大伯家有一棵小小的桑树,我家和几个叔叔家都没有桑叶可采,所以每天去大伯家采桑叶,没过多久采得桑树光秃秃的,又到村里家家户户走访,谁家有桑树就去谁家要。为了采桑叶,那时候巴结人的话没少说,希望能够得到桑树主人的谅解。大多数人家不置可否,不欢迎也不拒绝,只有少数人家怕把树弄坏,不让采摘。
蚕要蜕皮四次才开始吐丝结茧,随着个体的长大,特别能吃,也特别占地方,药盒远远不能满足他们居住,我用剥下来的白杨树皮卷个大圈圈,底部铺一张大白纸,还要放在高处位置,以防被鸡吃掉。每次采来的桑叶,放足一天的量,剩下的淋上水放在水桶边上凉着,明天继续喂。一到晚上人睡定,蚕吃桑叶沙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小小年纪的我感觉这声音特别美妙,而且这声音仅仅属于我的。
几次蜕皮后,蚕宝宝不再吃桑叶了,身体开始发亮,亮的有点让人感觉不可爱,开始寻找边边角角的位置吐丝。吐着吐着就把自己包围起来,最后彻底包在茧子中。圈里最后剩下一个个蚕茧。再过大约一个星期后,蚕蛾破茧而出。胖呼呼的是母的,瘦瘦的是公的。一破茧,公的便迫不及待地找母的交尾,第二天,一大张白纸上有很多的蚕卵,还有蚕尿的痕迹。把这张纸叠好,踩在板凳上,塞到椽花眼,待来年春天继续。蚕茧在开水里面煮开,放到我的墨盒里,上面置一麻钱,淋上墨汁,写大楷,写小楷,毛笔在蚕丝上蘸墨,内心有说不出的成就感。
到了第二年,由于蚕卵很多,我就提前准备养蚕工具,有了经验之后,明显要比去年得心应手,数量也比去年翻了几翻。母亲担心到后期我照管不过来,我不以为然。但是桑叶短缺的问题尤为突出,大伯家的小桑树上的叶子也被我摘得差不多啦。村子里有一家人,他家门口有一棵很高大的桑树,叶繁枝茂。我以前也摘过几次,都是没经过主人同意偷着采的桑叶。我感觉这样偷偷摸摸零打碎敲去采摘肯定不是个办法,有一天放学我便独自跑到他家,比较正式地表明我的需求,希望能够得到他们帮助,允许我来采摘桑叶喂蚕。我是在他家大门口跟他们两口子谈及此事的,男的在撒粪,随口说能成,注意不要把树折断,我说我一定小心,我会一片片采摘,绝对不折树枝。女的在边上站着,脸色阴沉,然后转头走进他家大门。我在那里站了几分钟,自以为得到他们的许可,便走到那棵桑树前,爬上他家驴圈墙,摘了些桑叶回到家。蚕的数量较多,而且已经蜕皮两次,桑叶很快吃光。又去那家采摘桑叶,投喂之后,剩下的依然放在水桶下面凉着。晚上家人说闻着有六六粉的味道,开始我没在意,等到我一看我的蚕宝宝,基本全部不动弹啦,仰面朝天死了一大片。我们反应过来,这是桑叶上喷洒六六六之后蚕中毒了。大人们在咒骂那家人的心瞎,我基本失去理智,站在我家门前大声喊着那个男人的名字边哭边骂,黑夜中,只看到他家的窗户里透出灯盏的明亮,没有人出来对我的叫骂声做任何回应。那天夜里,我含泪抽泣许久,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不可思议,什么叫复杂。复仇的烈焰在我心里熊熊燃烧,小小的年纪没有实力与他们对抗,我便幻想长大以后我一定要报仇雪恨。
蚕宝宝全部中毒死掉,第二天放学后,我就在路上等那个男人,他挑水会路过此地。当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由于悲愤交加,未开言来泪交流,哭着问他为啥要撒六六粉闹死我的蚕,他没做停留,矢口否认给桑树上撒药,还说蚕估计是胀死的。我痛哭流涕,不承认是胀死的,肯定是你撒药了。大伯正好经过,问清楚原因之后,把我连哄带将叫回家,他说“抬死埋活的桑木担担”,桑树爱活地很,我给你埋几颗桑树。大伯从他家的桑树上剪下几根枝条,埋在我家庄墙后面的土里。我问何时能长起来,大伯说,很快的,一两年就能长起来。一两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时间很久的。渐渐地,我忘记了养蚕,也忘记了土里埋下的桑枝。
没过几年,这棵桑树越长越大,每年桑椹结满枝头。前几天老父亲电话里说,桑椹繁着吃不了,淌到地上的都扫在一起给鸡吃了。殊不知,这棵桑树是大伯为了安抚我的情绪埋下去的,承载着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