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里的第三者

唐崔颢《长干行》诗云：“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我时常疑惑，二十字之小诗，历经千余年后再咀嚼品味，为何还能满嘴生香？

据说，这是个采莲之女。春夏之时，她日日在秦淮河边，驾着小船，穿梭于荷花丛中，戏莲花，摘莲蓬。她身后，秦淮河上，船流如梭，一派盛世景象。

某一日，少女采莲间隙偶一抬头，则见一男子立于由远而近之船头。她心头一震！她忙伸直了腰，呆呆地望着，两手也无措起来。

她日日在此河上，见过多少船往人过，一切都如烟云飘散。而今，只见那人一眼，为何心就跳得那么快？

她没法解释，也没有时间解释！她也许是下意识地，迅速将船摇离荷塘，迎着那船而去。

两船渐行渐近，她也压抑下自己的情绪，冲着那船头之人脱口而出：“你家住在哪里啊？”

一个女孩子，张嘴就问别人住在哪里，而且又是光天化日之下，而且旁边也许有人，而且……那是个陌生男子！即使我是生在相当开放的大唐，这般言语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唐突啊。那女子也许觉得此语不妥，脸一红，没等别人回答，就又赶紧说：“我……我就住在离这不远的横塘啊！”晕也，一个女子，这么主动地告诉一个陌生男子自己的住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女孩子也看出了那个男子的满脸惊诧，欲语无言，于是便越发心慌意乱。幸亏她聪明机智，在这尴尬之时迅速想出一个借口：“你别多心，我问你是因为我们或许是同乡呢。”女子也许也意识到，情急之时的机智多是有缺陷的——所谓同乡，到底是看出来的还是听口音出来的？那男子还一言未发时，这女子的解释不就欲掩弥彰吗？

《长干行》共四首，第二首则以男子的口吻来答复此女的问语，此处不再赘述。而我带学生读此诗时我提醒他们，要读出此诗中的第三者。

男子似不是渔民，不似自己亲手遥橹之人，否则不但不易引起女子的动心，也有损故事的浪漫。他船上，一定有那么一个辛劳之人。此人一不盲二不聋，他看到了那女少女急切的表达与男子犹豫时的恍惑，于是，他会心一笑，似乎笑尽古今之事，人间之情。

于是，诗里三人形成奇妙的相视关系：少女面向男子，两眼火辣辣的，炽热而多情；那男子虽也面对女子，但眼光游离，有初遇大胆示爱时的无措与拘谨，而摇船之人，则似见非见，非见似见，时侧目女子，时侧目男子，在蓝天碧水下欣赏着这难得的人间美景！此情此景，不但陶醉了他，也陶醉了千百年来的无数人！

写诗，需要创造与想像，读诗，同样如此。前人读《长干行》，尽是读出二人。我却喜欢读出第三者，而这第三者作为这一情感故事的见证人，使得文章妙趣陡增，平添无数意味！

附：长干行  : 崔颢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自小不相识。

下渚多风浪，莲舟渐觉稀。

那能不相待，独自逆潮归。

三江潮水急，五湖风浪涌。

由来花性轻，莫畏莲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