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月:老麻柳
老麻柳
在老家,有两种柳树。一种是柔柳,也叫红心柳,长得高大,木材坚韧;另一种是麻柳,树干低矮,材质松脆。但柔柳是极少的——它似乎只能长在常年有水的涝坝边上,老麻柳却到处都是。道路边、崖畔上、沟底里、荒坡上,甚至,大门前、庄廓后,随便就有那么几棵。
麻柳的形状很特别,极像一把撑在大地上的伞,树干就是伞柄,树冠就是伞盖,无数枝条就是伞骨。孩子们来到大伞下,就不怕烈日晒,狂风刮了。找来一根结实的杏木杠子,搭在相邻两棵麻柳的树杈上,绾两条粗牛皮绳,牛皮绳上缀一条木板,就做成一个秋千。那秋千从冬晃悠到夏,从夏晃悠到冬。牛皮绳快要断了,就绾个疙瘩,继续晃悠下去。
从我记事起,家门前就有一棵老麻柳。大概成百年了,已经“灌心”了,树干中心早就朽了,只留着厚厚的皮子。俗话说“人活脸面树活皮”,由于树皮子还活着,老麻柳的枝条上年年泛出绿色。这棵树根在低处,树冠正对着家门前的台阶,从门里出来,一蹦子就可以跳到树杈上。那树杈极像一个大手掌,稳稳地把孩子们托在掌心里。坐在其上,可以吃馍、打扑克,也可以唱歌、讲“古今”。放个炕桌,还可以在其上写字。像祖母一样的老麻柳,容忍了孩子们所有的调皮捣蛋。
老麻柳像个忠实的守门人。出门了,将钥匙留在树洞里,回来的人一摸索,就能一下子找到钥匙,打开家门,在竹笼里找到馍馍,在大缸里舀出老井水。在树洞里放钥匙是全家人保守的秘密,因为有那个树洞,家人就能随时打开大门,回到温暖的窝。更多的时候,老柳树上搁着镰刀、铲子、背篓、绳索等,甚至有时急了,将耕地的犁、磨地的耱也置于其上。
谷雨时节,播种刚结束,祖父就上心起了另一件事情,就是劈欃子。
将斧子别在腰里的草腰绳上,迅速爬上老麻柳的树冠,站稳了,挑些壮实的枝条砍,一会儿就砍下一大堆。全家人齐动手,将柳树枝拖到亮光光的打麦场里,剥去皮,那枝条就光溜溜的,白得耀眼。开始劈欃子了。祖父将斧头磨得锋利,找个木头墩,将砍下来的枝条搁在木头墩子上,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极有规律地劈下去,就成了欃子。劈欃子是个技术活,每一根欃子必须要粗细均匀才行。孩子们只有拖树枝的份,剥皮的份。只有祖父才能劈出又长又匀的欃子。
劈了欃子作何用处呢?你可能不知道,陇中之地盖房,需先上檩,再上椽,椽的缝隙之间,整整齐齐横摆上欃子,将屋面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再苫上麦草,裹一层厚泥,将青瓦牢牢筑在厚泥上。这样,一间漂亮的房子就盖成了。如果没有了那欃子,谁还能盖成大厅房?那柳木欃子结实、耐用,虫子不蛀,因此成了盖房的稀罕之物。
十天半月后,祖父将一大堆光溜溜的麻柳棍全都劈成了欃子,用草腰绳捆了,放在草窑里晾干。第二年,除了盖房用,还挑到街上去卖。
一担欃子在集上就卖几十来块钱,但那时候,对于一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大大的收入。卖了欃子,祖父就有了茶叶,有了旱烟叶子。尤其是,我们姐弟几个,就一人有一疙瘩那甜甜的灶糖。
这就是祖父说的“门前栽柳,不苦自有”么?那年月,没有柳树的人家,靠什么来获得意外的收入呢?
或许他们又找到了其他的来路。
刊于2015.3.30《定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