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诗词创作中的穆景
内蒙古诗词学会
第六届论坛优秀论文
本期推出的是包头诗词学会李朋老师的《论古诗词创作中的穆境》。本论文是内蒙古诗词学会第六届论坛获奖论文。本文原标题为《论古诗词创作中穆境的艺术烘托》。
意象、境界,是中国传统诗词创作与审美的重要理论,况周颐的《蕙风词话》和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是晚清词学研究的“双璧”,对词的穆境、境界进行了深刻的阐述。
“穆境”是晚清词学的重要理论发展成果,李朋老师本文具体阐释了穆境的基本意义,引经据典点明了穆境的具体特征,“重、拙、大”,“高、邃、静、深”,这几个关键词语很好地诠释了穆境,又上溯到古代的“深静”,引申到中西文化的不同特点,并进一步进行哲理的思考,把对穆境的认知上升到深刻的哲理境界。
“虚极静笃”是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之核心。老子“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达到虚的极致,守信静的笃定,不受外界的干扰,万物并行发生,我以此心态来观察事物循环往复的规律。只有达到内心的纯净、宁静,才能更为深刻地感受外物,进而客观地对其进行评价。这既是哲学思想,又是艺术思维,是一种艺术境界和哲学境界。
晋朝《文赋》,南北朝《文心雕龙》,从创作心理状态的角度提出了“虚静”,刘勰《文心雕龙·神思》:“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这就是要求作家排除世俗尘杂而生成审美心胸,创造出自然的艺术形象。
穆境是词的一种审美境界,也是作者和读者的心灵境界,“虚静”的哲学思想、艺术创作理论,是后世词学“穆境”的深刻的思想根源与文化根源。
题目“论古诗词创作中的穆境”,文章中只有第七段谈到诗,而穆境本是词学理论,这还需要再斟酌。
内蒙古诗词学会学术部 任英
2021年5 月20日
论古诗词创作中穆境
李 朋
(内蒙古包头诗词学会)
古代诗学谓词有三要:曰重、拙、大。重指气格沉着凝重,与轻倩相对;拙指质拙朴老,与尖纤相对;大指境界开阔,托旨宏大,与细浅相对。此为词创作的三大要素,强调和追求静穆厚重,拙劲宽大的词学风格。诗论中虽然没有像词论那样明确将重拙大三者相提并论,并将它们视为有机联系的艺术风格整体,但是,同样将重拙大分别看作诗论的组成部分而加以肯定和提倡。此三要素基本属于阳刚风格的范畴,在古诗词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民国初期的词人蔡嵩云早已明确指出:论慢词,“重、拙、大”三字境界,是一种基本词境、一种基本的审美意境。而词的最高境界,是穆境。所以他说:“词境宜知渐进也,境之云者,吾于斯道深造乎是,即有力乎是,必先能浑成,然后有以自立。曰高、曰邃、曰静、曰深,其造极者曰穆,要非浑成以后未易邃言也。”另外,在《蕙风词话》中也专门诠释了穆境:“词有穆之一境,静而兼厚、重、大也。淡而穆不易,浓而穆更难。”穆境是由“重拙大”之意境演进而来,其基本内涵为“静而厚、重、大”,两者所强调的都是一种境界。然而只有穆境,也就是包含“静、重、大”的境界才是最高境界。
五四时期的思想家比较东西方两种文明,得出“东洋文明主静,西洋文明主动”的结论。《东方杂志》曾经发表署名伧父的文章,说:“两种文明,各现特殊之景趣与色彩。即动的文明,具都市的景趣,带繁复的色彩。而静的文明,具田野的景趣,带恬淡的色彩。”歌德曾说:“在中国,人和自然总是生活在一起的。”而这种大自然所呈现给人们的,不正是一种凝练的、疏淡的、周而复始的静穆吗?这种静穆启示了中国人,似乎可以说,中国的文化、哲学、历史、文学、艺术等等,无不来源于这种静穆的自然生态。
翻开浩瀚的历史典籍,透过先哲天才的描绘,我们寻到了一个无营无欲的、虚静的自然:“天之道虚,地之道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由此延及文学艺术,以静为最高美境,这方面的论述比比皆是,如苏轼说:“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由此可见,词境宜以深静为至。
北宋词人韩维的《胡捣练令》过拍云:“夜来风横雨飞狂,满地闲花衰草。燕子渐归春悄,帘幕垂清晓。 天将佳景与闲人,美酒宁嫌华皓。留取旧时欢笑,莫共秋光老。”一片伤春之意、伤逝之感,溢于言表。夜来风横雨狂,落英满地,大背景是风雨催春。而到了清晨时,却燕归春悄,帘幕低垂,万籁俱寂,透视出动后之静。况“燕子”这两句正构成了一种深静的词境。确实整个景致是凝冻的,在一夜动荡以后,一切似乎都进入了睡乡。燕子归来,本来是动景,但一个“渐”字,似乎连速度也凝固了,就更加浓了静态。而这一词境不仅在于“静”,还在于“深”。因为“此中有人,如隔蓬山,思之思之,遂由浅而见深”。“有人”从“帘垂”中体会出来。这个人春晓垂帘,高卧不起,自然与一夜的伤春伤逝有关系,人情在似露似藏中闪现出来。有人、有情,才能与景合作,创造出意境;否则,即使景致静到极点,也不具备诗味,反而会走入枯寂一路,如南宋四灵诗人“背日山梅瘦,随潮海鸭寒”那样的诗句。
所以清人对词境的要求,讲究“深静”二字,确实是知味之言。强调静穆,却又以深衬静,这个“深”就是烟水迷离中的人情。由于情并不显漏在外,而是深藏在精致的后面,“此中有人,如隔蓬山”,所以词境显得迷离惝恍,正是刘勰所云:“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词,作为一种短小的抒情诗,不能大事铺排,不必和盘托出,只需给以暗示,于似露似藏中让欣赏者去想象,去体会。“思之思之,遂由浅而见深”,这就是含蓄、是兴味,是神韵,也就是最高的词境。所以“善言情者,但写景而情在其中”,“于情中入深静,静深中生明妙”,这就是对静穆的最好概括,由此也可以捕捉到静穆的美感魅力。
还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古人在描绘静深之境的创造时,强调了洁净的美感作用。所以在赞美月亮的明亮皎洁,《诗经·陈风·月出》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诗句;赞美荷花的出污泥而不染,周敦颐《爱莲说》有“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赞美雪与梅的晶清玉洁,卢梅坡有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甚至对人也如此,司马迁赞颂屈原:“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
日本著名的中国学者笠原仲二从研究《说文解字》等书籍和中国典籍考察“美”,认为“清”、“濯”、“洁”、“净”、“鲜”等概念,在中国都通于“美”的概念,他说:“凡是没有受到障蔽和污染,自身显现清净、清洁或光辉姿态的东西,就都是美的东西。”而这种洁净又正是静穆的前提条件。一个素净皎洁的世界会使人感到宁静恬和,视觉世界的洁净会奇怪地使人的听觉世界产生宁静之感,这是通感的审美效应。古人对此早有清醒的认识,《诗经·既醉》言“笾豆静嘉”,东汉郑玄对“静嘉”作笺释:“洁净而美。”“嘉”是“美”的意思,“静”就是“洁净”,这演化为“净而后能静”。
为了深入领悟洁净无尘的静穆之境,词作者要有一种虚静的审美心情。元代刘诜《满庭芳·次韵赋萍》云:“乳鸳行破,一瞬沦漪。”这两句非胸次无一点尘,此景未易会得,静深中生明妙矣。该首词中以乳鸳滑行水上烘托萍草,写得轻灵小巧,似乎害怕惊醒了大自然的静谧。一泓平静的湖水被一只小小的鸳鸟轻灵的滑行划破了,但只是一瞬间出现了一点沦漪,立即又恢复了平静。创造出一种至净至静的意境。而这样细微如丝、稍纵即逝的瞬间,这样细小如豆、不易看清的空间,不是心灵极端宁静的人是无法领悟的。要领会“无一点尘”的净静之境,必须有“无一点尘”的审美心境,以静观静,观照主体才能与审美客体融合无间。
清人的穆境理论把古典美学的追求纳入意境范畴,使它更加具体,更具理论价值;同时充实了意境理论,以“重拙大”为基本词境,穆境(重静大之静)为最高词境,而且对穆境的产生从审美主体到审美客体做了具体的阐述,极大地丰富了意境的理论。同时以意境说为中心,广泛吸收古典美学的各项成果,包括胸襟说、格调说、神韵说、性灵说等审美学说以及兴味、风骨、神韵、气力、风度、虚静、含蓄等美学范畴,从而建立起了华夏独特的词学审美价值系统。我们应该在古诗词的创作中仔细研磨、充分吸收、透彻运用来发扬、传承这种优秀的文学技艺。
作者简介
李朋,字继泰,笔名文耕、耕砚。自幼喜文,乐于笔墨之间。中华诗词学会、天津诗词学会、内蒙古诗词学会会员、包头市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兼组联部副部长、散曲社副社长;包头市文联委员、包头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