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你好，美玲
文|韩淑霞
“你好，美玲。”第一次这样称呼你，我的母亲，就好像呼唤一个亲密的伙伴，亲切而新奇。
农历正月十三是你的生日。因为年假后第一天上班，我没能回去为你祝寿。中午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我对着电话那端喊：“娘，生日快乐！”“是霞儿啊，谢谢俺闺女！”回应中是满满的惊喜。暖流自心头涌起，我记忆的闸门无声地打开。
母亲命苦。外祖父原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后因贫病交加，丢下体弱的妻子和六个儿女，撒手人寰。为了给孩子们讨条活路，外祖母忍痛把你送到别人家。每次提到这件事，尽管你只是摇摇头轻声叹息，我还是可以想象到那些寄人篱下的日子有多么艰难。
上小学时，我参加了“六一”文艺汇演，学校要求统一穿天蓝色裤子。我有两条蓝裤子，一条小了，你又给我做了条新的。演出前一天，班里一个同学借，我把旧的借给她。可是不成想，她又高又胖穿不下去。老师就自作主张，让我穿旧的，把那条新的借给同学。可是，小小的我懂得爱美了。想到演出时那么多人围观，那旧裤子紧绷在身上难看的样子，我心里就感到委屈。回到家后，我忍不住哭泣。你从地里回来，天已经黑了。弄清原委，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就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你拿着一块布料回来，开始在灯下忙碌。第二天我醒来时，枕边躺着一条崭新崭新的裤子，是天蓝色的。后来我才知道，你借了一块布料，连夜为我赶制了一条裤子。唉，现在想来，你干了一天农活儿，跑了几家才借到布料？是什么力量能让你忍着疲劳，在灯下一针一线地忙碌，来满足女儿那小小的心愿？也许，只因为你是母亲吧！
我从小体弱多病，让你操心多些。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发烧，打针吃药多日，体温也降不下来。你很是担心，变着法儿地改善生活。你下地干活儿，我在炕上静养。从地里回来，你来不及换一下衣服，就背我到中间堂屋的床上，那里正对着后门，凉快些。我趴在你的背上，感受着你身体的温热。你把我放在小床上，用新提来的井水浸湿毛巾，搭在我的额头上。饭后，你坐在床边，拿把蒲扇轻轻摇着。我微闭着眼，感受着清凉的风，还有饱含着淡淡忧愁的母爱，此刻的虚弱对我来说，也成了一种苦涩的甜蜜。
后来，我离开家去镇里读初中。天气炎热，我一时贪图凉快喝了凉水，得了急性肠炎。你下地收工回来，见我腹痛难忍，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背我到赤脚医生家里。此时，我的身高和体重已经和你不相上下。你背着我，冒着炙热的暑气，简直是一步一挪。等医生给我打了针，拿了药，你又背着迷迷糊糊的我，再次冒着炙热的暑气，一步，一步，挪回家去，你的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你勤劳能干，朴实善良，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为了让我们填饱肚子，你没日没夜地干活儿。天还没亮，你就出去拔草拾柴，推回一大车子草或柴禾，再回来做饭、吃饭，去队里干活儿也误不了。从队里收工后，你又背上筐子去拔草，背着满满一筐草再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漆黑。家里有一间屋子专门放晒干的青草，用不了多久，就能攒一屋子，然后交到队里换工分。唉，为了一家人的衣食，你起早贪黑，不知少睡了多少觉！
父亲在外上班，一个家里里外外，老人孩子，都靠你并不强壮的肩膀硬扛着。多年的操劳，让你曾经清秀的面孔被晒得黧黑，你的手被镰刀、被铁锨把儿等农具磨得像树皮一样粗糙。浇地时受了寒，你小腿上的血管鼓出来，像青色的蚯蚓。你患了椎间盘突出症，疼得直不起腰来，才不得不放下活儿去治疗。可是，从来没有听见你喊苦叫累。
后来，我们姐妹们陆续上了班，父亲也退休了，你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全家一致决定，把地转给别人种。听到你叹息：“唉，要和土地告别了！”那叹息里，饱含着痛惜、遗憾，还有深深的不舍。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轻松，对于你来讲，竟成了失落。不再种地了，你也没有闲着。参加临时打工队，种树修路，你总是抢着最苦最累的活儿干。我们都埋怨你，不知道爱惜自己。可是，看到你曾经和工友一起种下的一排排小树苗，已经参天挺立，成为树林，我总是自豪地告诉儿子：“那是姥姥亲手种的。”
那一年，村里推举你当妇女主任。只读过两三年书，多年没有摸过笔杆子，要统计全村 育龄妇女 和新生儿的名字，每个月上报，这对你来说多么困难！开始，我帮你写，写了之后，你一个个字认，一遍遍书写。没用多久，你已经能熟练地写出全村二百多育龄妇女的名字。父亲以前总笑你没有文化，这回也竖起大拇指夸你，对我们说：“你们要是有你娘学写字的这股劲儿，还有嘛学不好呢！”
我在工作中取得了一点小成绩，父亲就爱乐呵呵地说：“小霞随俺，干事时间观念强，有料理！”我总是笑笑。父亲哪里知道，在人生路上，我奋力前行的动力更多来自于你------我的母亲。我有很多小伙伴上完初中就辍学了，你和父亲坚信“知识就是力量”，宁愿自己多吃苦，也要供我们姐妹们上学。当读书无用论盛行的时候，你也丝毫不动摇。那些年，我曾经看到你为地里浇不上水愁得夜不成寐。你常说：“好好学，你这小体格儿干不了庄户活儿！”你希望我们能过上更好的更体面的生活。而对于我来说，为你争口气，早日成为你的自豪，这也是我唯一的目标和不竭的动力。
2021年初，由贾玲执导的《你好，李焕英》上映，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在我的记忆里，完全找不到你青春靓丽的身影。只记得一天到晚，你忙得站不住脚，额头上时时沁着汗珠。我曾经在心里埋怨过你性急，爱唠叨，还把多愁善感遗传给我。然而当我做了母亲之后，我才理解了你，你和天下所有像你一样的母亲，都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为了儿女吃多少苦流多少汗也不在乎。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如果时光能倒流，让我能与你在你的芳华时代相遇，那么，我要微笑着牵你的手，轻轻对你说：“你好，美玲！此生遇见你，真好！”
作者简介：韩淑霞，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华夏精短文学会员，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先后发表于“学习强国”平台，《人生的航标》《三姐》刊登于《齐鲁文学》《山东散文》，多篇文发表于《 德州日报 》《德州晚报》及各微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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