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人少的绿皮车
梁东方
有一种情况是绿皮车,或者叫做普速列车比高铁动车还舒服的,那就是乘客少的时候。
不仅没有人挨人、人挤人,没有无法逃避的促膝而坐,没有下脚的时候必须小心谨慎否则就会碰到别人,而且很多人都可以选择在三人座位上躺下,硬座免费升级为卧铺。
我去车的最前端,坐在单独的残疾人座位上,面对比后面座位之间的空间宽敞了很多的空荡荡的地方。虽然窗边的小桌窄成了一条,但是一点也不妨碍摆上保温杯和眼镜、摆上本子和笔,可以自由地舒展腿脚,可以看一会儿手机看一会儿窗外,不受任何打扰地任思绪飞扬。
窗外的大地上正是无边无际的麦浪微微泛黄的时候,麦子本身的泛黄与夕阳的金色光辉一时间很难区分,而区分这两种不同的黄是足够饶有其趣的事情。纵贯其间的小路上,偶尔有人有车,也都染上了这样难以区分的黄色的氤氲,使人立刻变成那个路人,从而也去沐浴那一定还有清凉温馨的麦田气息的设想……
坐车舒服不舒服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就是:能不能忘了是在坐车。
我坐在这样的车厢里,在夕阳快速掠动的光影反复爬梳着空荡荡的座椅,一再将自己的影子印在同一个位置上的过程中,逐渐进入到了一种视若罔闻的状态,神思飘到了不知哪里。列车催眠式的不变节奏和空荡荡的车厢里偶尔响起来的叫卖声、打电话高声咒骂着什么的声音,都如同天籁一样在你这里“可有可无”起来。
待回过神儿来,重新意识到列车正在运行,自己正在经常处于煎熬状态的车厢里享受着物我相忘的境界的时候,蓦然发现,行程居然已经过半,距离下车的时候已经不远。
我对面的两人座位上,一对情侣或者夫妻嗑着瓜子拉着家常,像是坐在自己家炕头上一般惬意。虽然是面对面,但是因为中间隔的距离已经足够远,目光之间的互相打扰也都已经不存在了。他们自然而然,我也自然而然。
与他们的两人座位处于一条线上的,过道另一边的三人座上躺着一位,双腿蜷缩着侧卧在那里;他从开车就一直是这个姿势,现在也不过是翻了个身,脸冲外侧卧了而已。
和他躺着的三人座位相对的另一个单人座位上,坐着一个戴了墨镜的女孩,扶着自己的拉杆箱,目光从镜片下面穿过来,一直盯着手机,时而吃吃地笑起来。
大家互相之间距离都足够远,都可以心无旁骛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公共交通中,将互相之间的张力减小到最小,各自几乎都能不受打扰地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这是一种非常理想的状态。在预设的满座的情况下,大约只有高铁的商务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不成想在普速列车上居然也可以有这样极端的实现。
公共交通工具,仅仅就乘坐感受来说,当然是人少才好。人少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偶然性是恰巧今天的这趟车人少,必然性是这趟车的旅客本身就少,是火车旅客少,是整个社会的人口基数少。最新的人口普查结果是我们又创造了人类历史上单一国家的人口数量之最,显然距离“人口基数少”的条件是又远了一些。那剩下的就只有偶然了。
这样说来今天的乘坐体验就是可遇不可求的超级感受,是要想刻意重复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它只是点缀在生活里的一点点偶然。这样的偶然是值得庆幸的,也是弥足珍惜的,更是经常坐火车的人总会或多或少能得到的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