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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让死活下去》

这是很久没有的事了：我一天读完一本书，读到深夜，几度含泪，不想入睡。

这是很久没有人再说的话了：爱情至上、理想主义、追问灵魂、生死、爱欲……

她真是痛不欲生。

他们做了很久的准备，准备他的死。他走的时候，她看起来非常镇定，没有一丁点儿的慌乱。

慢慢的，她开始发现，其实，他走了，带走她全部的爱，她的心里空了，空得受不住。无边的空虚席卷而来。除了想他，想抓住他留在这世间的每一个回忆，才能活。

她只想回到他们自己的家里，没有旁人打扰，分分秒秒思念他，这样，又跟他在一起了。只有跟他在一起，她才能活。

她在他留下的气息里活过两年，写出一本书《让死活下去》，继续跟他的对话。

她说：那时候，我们只想两个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什么都可以说，完全坦露自己，没有一丝隐瞒。只要在一起，我们别无所求。

她说：在他的目光中她才找到自己。

她说：因为有他，我才成为我。

她引用《旧约》的诗篇：除你以外，在天上，我还有谁呢？除你以外，在地上，我也无爱慕。

他们都喜欢哲学，思考生命的根本，写出来有点绕。但读下去，发现他们的交流如同交织在一起的呼吸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听人说过的她：爱笑，非常爽朗，不抱怨，非常会照顾人。说的人非常羡慕他有她。他只是笑。在这本书里，我们才看到，他说：“如果不爱，请你离开，我的痛苦我自己来面对；如果爱，就要跟我在一起，我们一起来面对生活，不许逃避！”在俗人们看来，他是瘫子，无权对一个健全美丽的女子说这样的话。

她说：我们都是情种，我们是爱情至上者。

他们的爱情，在他死后我们才明白。

他为她写过一首流传很久的诗：希米希米

她说，这首诗其实是他们结婚多年之后，他悄悄在电脑上写下的。过了很久才拿给她看。她看的时候如同编辑看其他文章一样。因为她是一个出版社的编辑。

诗是这样写的：

希米，希米

我怕我是走错了地方

谁想却碰上了你！

你看那村庄凋敝

旷野无人、河流污浊

城里天天在上演喜剧。

希米，希米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谁跟你说我在这里？

你听那脚步零乱

呼吸急促、歌喉沙哑

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希米，希米

见你就像见到家乡

所有神情我都熟悉。

看你笑容灿烂

高山平原、风里雨里

还是咱家乡的容仪。

希米，希米

你这顺水漂来的孩子

你这随风传来的欣喜。

听那天地之极

大水浑然、灵行其上

你我就曾在那儿分离。

希米，希米

那回我启程太过匆忙

独自走进这陌生之乡。

看这山惊水险

心也空荒，梦也凄惶

夜之望眼直到白昼茫茫。

希米，希米

你来了黑夜才听懂期待

你来了白昼才看破樊篱。

听那光阴恒久

在也无终，行也无极

陌路之魂皆可以爱相期？

他叫史铁生，她叫陈希米。他21岁瘫痪，此后又活了39年，在60岁只差四天的2010年12月31日凌晨辞世。他在轮椅上写作，获得作家中的作家之名。我因为他的文章而仰慕他多年，对他最大的尊重是：不去打扰他的生活。

他们1986年结婚，陈希米小史铁生10岁。

他离开两年后，2013年1月1日，陈希米写出《让死活下去》纪念他。

这样的书，值得沐浴、更衣、焚香之后，轻轻翻开，用心阅读。

这是很久没有的感动，很久没有的思考。这思考让我可以呼吸，可以继续活下去。

(2013年1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