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正亚专栏】做菜与写作

作者：蒋正亚

朋友圈里经常看到有人晒出自己做出的美食，并留言：会做菜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如此说来，我算不上一个好男人。惭愧，小时候穷，自己对吃也不怎么讲究，所以一直没有用心钻研过烹饪技术或艺术。但是我还是觉得做菜与文学创作（写作），有某些相通的东西。

去年，岳阳民乐协会聘请我这个五音不全的人当《岳阳民乐》的编辑，万般推辞而不得，只得提出要求：你们尽管写来，我负责编辑。当时就想到了记者与编辑的关系问题，我打了一个比方：你们当记者，负责到菜市场采购，我当编辑，负责做菜，当然，我也可以点菜。你们要采购新鲜的、有特色的菜，我从中选取我认为合适登报的，排列组合成一桌菜。

我吃相难看，是个肉食动物，于其他的菜也不排斥，但我拒绝变味的菜、没煮熟的菜。这和我写文章、编文章是一个标准。我喜欢真材实料，喜欢真情实感，不喜欢以次充好，不喜欢华而不实。生活是文学创作（写作）的唯一源泉，你稻麦不分却在歌唱乡村，你无动于衷却在书写眼泪，这是对生活的不尊重，对读者的不尊重。

我记得甘征文老师的女儿甘谦谈她父亲创作时的一个片断，大意是：

父亲获奖的剧本里有场戏最出彩，就是生产队长刘二两口子闹离婚，闹到最后为了一床被子争来争去。父亲卡壳了，写不下去。母亲出了个主意说：“是不是可以这样写，刘二坚持要被子，妻子也要。刘二说：那好，我用剪刀剪开，二一添作五。妻子说：剪烂了我不要。刘二说：那就全部给你。妻子说：那你晚上没被子怎么办啊？刘二可以讲：那我可以去你那里搭铺啊!”父亲听了，觉得这样写很好，更真实可信，更生动有趣。

这就是来自生活的原汁原味，比起胡编乱造，不知要珍贵多少倍。

我也写过《鞋子里的时光》：

隔壁方奶奶看我可怜，把她女儿尚贵的一双塑料凉鞋借给了我。尚贵辈份比我大，却是我的同学、同年。小男孩穿上小姑娘的鞋，正合脚。

我高估了凉鞋的质量，低估了河水的冲击力，当我穿着这双凉鞋涉过新墙河时，一只凉鞋的系带断了。我就这样一瘸一跛地穿过岳阳的大街小巷，完成了各项体检。

如何还鞋？于我是一个问题。只能悄悄地学了大人的样子，把割禾的镰刀烧红，将断裂处“焊接”了起来。方奶奶和尚贵，应该是闻到了塑料烧焦的异味，应该是看到了凉鞋上新增的疤痕，但是，她们没有点破，依然笑纳了这双涉过河、进过城、打个补疤的凉鞋。

如果没有这“焊接”的经历，写成“为什么不买双阿迪达斯还去”，我的天啦，你这是袁术的“何不食肉糜”！

甘征文老师自己也说过，初学写作时写过一首打油诗：“李白号称酒中仙，对月斗酒诗百篇，我作田汉子不用酒，锄头挖出诗万千。”他的小说、戏剧、散文，都是“锄头”挖出来的，所以有带着露水的菜苔，有活蹦乱跳的泥鳅。

或有人问：文学创作（写作）允许想象与虚构，做菜则未必。其实，文艺来源于生活，又不同于（我故意不用“高于”两字）生活，这也是常识了，无需赘言。做菜呢？理亦相通，画饼不能充饥，但煎饼却可以命名为“老婆饼”。听听这些菜名或者尝尝这些菜吧：东坡肉、太极图、松花皮蛋、水煮活鱼、蓑衣萝卜、鸳鸯火锅……哪一个没有融入厨师与食客的美学追求呢？只是花样可以翻新，万变不离其宗，真材实料仍然是决定性的。

又，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写文章也好，做菜也好，你要有一道“特色菜”。

我的好友姚新民先生，经常请我吃饭。他某次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正如他招待我的菜：别的奢侈没有，鸡鸭鱼肉都被忽略，但这一盘朝天椒，辣得人死，让你额头冒汗，想必不会忘记。

记得，岂能忘记。

鲁迅沉郁，老舍俏皮，沈从文清新，钱钟书掉书袋……现如今我文坛岳家军，张步真稳健雄劲，陈亚先信手拈来，彭东明诗情画意，段华恣肆汪洋，梅实嬉笑怒骂，黄军建引经据典……他们都有“特色菜”，别无分店。

居家过日子，君子不能不入庖厨。渐渐地，我也知道了做菜有许多工艺，再查一下百度，居然有“炒、爆、熘、炸、烹、煎、溻、贴、瓤、烧、焖、煨、焗、扒、烩、烤、盐焗、熏、泥烤、汆、炖、熬、煮、蒸、拔丝、蜜汁、糖水、涮……”嗬，正如文学创作（写作）中的开门见山、首尾照应、倒叙、插叙、补叙、铺垫、映衬、避让、双关、象征、跳跃……

作文容易，做好不易，正如做菜容易，做好不易。做菜讲究色、香、味、形，除了材质，还要计较刀工、火候、调料。作文讲究事、理、情、趣，除了真实，还要计较布局、节奏、意境。

我是落伍了，其实一直落伍着。我惯于写点小散文、小杂感，不敢涉足长篇小说，正如我当不了大厨，办不了满汉全席，只能捣弄出日常的辣椒炒肉、葱拌豆腐，但是，我何尝又不想做出几样大菜，饱自己的口福，也让人唇齿留香？

作者简介

蒋正亚，男，高级政工师，湖南作协会员。现从某企业退线，任岳阳市老年大学文学班教师兼湖南民族职业学院教师。著有散文随笔集《城乡两栖》《夜猫随笔》《人在南山》，诗集《青春底片》，评论集《弄文知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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