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十三)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火
“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神秘男子,”我说,“现在的我们只不过是事件的被迫接受者,摆在我们面前的是浓重的迷雾。我们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更加无从预测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所以,猜测神秘男子的身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我们根本掌握不到他的个人信息。最可怕的一点是,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让我们,或者让警方追查。没有,完全没有。”
“你说得对,我们暂时不去理会那个躲藏在暗处的人,”我看着那张纸上写的字。安德鲁的书写习惯似乎不是很好,他总是喜欢在笔画的末尾加上一些不必要的装饰,而这些装饰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阅读者的理解。“不过,日记上的有些内容很有意思。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他的日记我都没看过……你简要概括一下就可以了。”
我关注起了日记开头的时间。“等一下,让我比对一下日期……”7月26日。我将日记往前面翻,没有找到比这更晚的日期了。
“安德鲁是7月26日失踪的吗?”
过了好一会儿,黛博拉才回答。“7月27日,很接近了。”
“他的日记从今年的4月份开始记录,在7月27日结束,以后再也没更新过。”大约是本子的质量不太好,那张纸本来好好地固定在本子的某一页上,可现在却从内侧断裂开,飘到了外界。也许是风,也许是补给箱倾倒的压力使它折裂了,但这正是它的命运。日记本大约有三分之一是空着的,后面全都是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白纸,没有人为撕破的痕迹。
“安德鲁是上午出任务的,”黛博拉说,“很显然,当天他没写日记。”
“霍华德呢?他们不是一起去的吗?”
“霍华德好像被指派去完成另一个任务了,那个任务比安德鲁的要麻烦得多,所以我们才会让霍华德去完成。当时的他们可不像你现在这样悠闲,经常的情况是,有两个以上的任务需要完成,所以其实他们常常分头行动,提高工作效率。那个时期是火灾发生的多发期,而我们为了防止更大的火情出现,频繁地在附近开辟受控燃烧区,你现在见到的,很多都是几个月前弄出来的。”
“我听说受控燃烧区开辟之后,只需要等上个一年左右就可以种植新的树木。”
“一年到一年半吧,这个要视情况而定。要是那块地方太大了,或者燃烧控制得不是特别好,土壤就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恢复。你知道地底的那些微生物也得慢慢培养吗?”
“生态周期,”我说,“很显然,微生物们并不喜欢这样的培养方式,它们是自私的小东西,只知道如何从扎根进去的那些老死的树根中间汲取自己所需要的营养,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土壤上面世界的感受。”
“亨利,”黛博拉笑着问,“你到底是学什么的?你是生物学家吗?”
“你知道我不是,”我说,“我要真是生物学家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得待在那个研究中心。”我拿起那本日记,塞进我的背包里,上前把补给箱扶起来,让它依旧像个战士一样守在这个山坡上。我突然想到,可以直接把那张字条收起来,没必要放回到补给箱里。“我得回去了,如果接下来没什么任务的话,我想好好研究一下这本日记。”我对黛博拉说。“你要记住,是我保留了你的尊严。我可以不小心把你踢倒,也可以在离去的时候扶你起来。你只是一件物品而已。”我对补给箱说,即使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开启它了。
“说到任务……明天倒是有一个,比较重要的那种。”黛博拉突然说话了。
“嗯哼?”
“帮助消防员开辟一个新的受控燃烧区。位置……他们好像还没告诉我,总之,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我需要做什么?”走入另一方向的森林小道,我回头朝补给箱看了一眼。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但那里一如既往。
“迈尔斯会告知你的。放心,不是什么过于复杂的事,大概只是想让你过去帮帮忙而已——搬搬东西,传递物品什么的。”
“希望他不会让我亲自上阵去生火。”我快步走了起来,没有再往身后看。我听到了枯枝断裂的声音,回头一看,注意到了一旁的小草丛,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那儿离我太远,我不敢确定是不是看到了几片叶子在无风的近地面微微颤动。也许是早些时候的那几只松鼠。我想。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上来了,看见了我做的一切。它们也许害怕电子设施,比如说对讲机或者之类的东西,不再像之前那样大胆地探出头来看着我,只好躲在草丛中偷偷窥视。我无心去打扰它们,就算一直跟着也无所谓,反正对我也造成不了什么太大的影响。要我说,我倒是希望那草丛里躲着的是神秘男子,这样我就可以突然冲上去揭开他的真面目。也许他的手上持有武器,但不太可能有枪。我可以试着和他搏斗一番,不过他大概率会选择逃跑。等着吧。我迟早会追上你的。
我在森林中穿行,一条弯下来的树枝带着树叶挡住了我面前的路。我伸手想要拨开树枝,却发现它异常地顽固。我伸出另一只手,双手合力将树枝弄到一边,侧着身子挤了过去。我能够看到,前面的树木明显变得稀疏,它们一棵棵插在土里,向上,向左,向右生长着,枝干上的树叶很大一部分已经变黄,落到地上,铺满了并不肥沃的土地。不远处传来了喧闹声,我向那个方向望去,视线却被层层的树木遮挡。好吧,也不是那么稀疏嘛。我慢慢走着,眼睛四下张望,观察着这片树林。在森林公园,你永远不用期待这里有砍伐的痕迹。这些虽说算不上是保护树木,但也并不是随便就能够砍下来做木材的。
每隔一段路程就会有很多小的空缺。黛博拉说这儿本来是一片大空地,曾经没有树木,周围的树木是新种上去的。据说这里以前是本地的童子军训练营,但后来成立了国家森林公园,就把训练营搬到其他地方去了。那些调皮捣蛋小孩们被家长送到这里,穿上许多人都穿过的陈旧军装,接受部队的训练。我对那些训练设施印象比较深刻,我八九岁的时候和那些设施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木桩。绳梯。“滑滑乐”——那是杜克给滑梯取的名字。我们只是单纯的觉得这绰号很好笑而已,没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小孩子的快乐往往很简单,正如那些曾经被送进来的童子军一样,他们的痛苦也是非常简单而纯真的。不过,在经受过正规的部队训练后,很大一部分孩子都会“改过自新”,变得守规矩,懂礼貌,不再像被送去之前那么喜爱恶作剧。当然,也会有一小部分孩子会受到他们所认为的“体制的压迫”,从而变得死气沉沉而呆板,对生活丧失了希望。不管怎么说,这段经历的确能够改变孩子们的一生。
“上午好,亨利。”迈尔斯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上午好。”我冲他挥了挥手致意。今天的消防员似乎并不多,我在心里默数了一下,大约只有十个出头。好吧,抢救火情对他们来说更加重要一点。
“呃,正如你所见,今天能够出勤的人不算很多,所以我们顺便把你也给叫上了——你应该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吧?”迈尔斯向我走来。
“能和你们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我笑着说,“不必认为这件事会麻烦到我,我很乐意帮忙——毕竟对于我来说,能够参与受控燃烧的工作是一次特别的体验。”
“那样最好,”迈尔斯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其实这种工作以前都是我们自己完成,从来没请过火情监测员帮忙,今天还是第一次呢……那么,各位,准备好开始了吗?”最后一句话,他看向所有其他消防员,表情严肃。他是天生的领导者。我在心里暗叹。
“准备好了!”消防员们齐声回答他。我站在他身边,冲他点了点头。
“亨利,推车!”一位消防员冲我喊。我抓起身旁推车的把手,里面装着不少重要的工具。火已经烧了起来,即使不算很大,但灼热的气流仍然能够透过迈尔斯让我穿上的消防服。闷热而过小的衣服让我觉得有点难受。我推着小推车朝消防员小跑过去,在他身边停下。他大声说了一句谢谢,熟练地从推车里取出自己想使用的,对着即将要蔓延过来的火焰喷射出奇怪颜色的液体,让火势变得更大。
“往后退!”迈尔斯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开。听到命令后,所有消防员依言向外围跑,手中的喷射器还在间歇地喷射不知名的液体。我们围成了一个圈,将大火围在了中心位置。真想一场大型的篝火晚会,只不过没有人愿意围着火堆跳舞而已。
我们让火再扩大了几圈,直到接近封锁线。得灭火了。迈尔斯说。于是我又开始推着车往来于各个消防员之间,给他们传递工具。有个中年消防员看起来比较稳重,我观察了他一段时间,他的工作效率比不少消防员都低,但他从未出现过失误。我跑到他身边,他看到了我,冲我点点头,对我说了些什么,话语淹没在大火中。高压水枪的滋滋声不停传入我的耳朵,我不得不捂住一边。
“你说什么?”我对那个消防员说。他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应。
他皱了皱眉,嘴巴张大,似乎又在说些什么,遗憾的是我只能隐约听见一点,但我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我把音量提高了差不多一倍,感觉自己嗓子都快喊哑了。
“我说……”他指了指身后,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条粗大的水管从几棵树后面冒出来,一位年轻的消防员在吃力地将它搬过来。“我们去帮忙!”
“我们现在就过去!”我说,放下手推车,和中年消防员一起小跑向那根水管。我们接过了那位年轻人的班,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水管一人一边扛在肩上,一步一步地向火光走去。“不用着急!再让它烧一会儿!火焰兄的任务还没完成呢。”迈尔斯的声音传来,也不知道是对谁在说话。
我们将水管丢到地上,它重重地发出“啪”的一声,溅起少量的尘土,其中的一部分沾到了消防服上。“它什么时候会开始喷水?”我问那个中年消防员,他叉着腰,抬头观赏着那快要到消退期的火光,有些微的喘气。他鼻子和口中的水蒸气喷在了透明的塑料面具上。
“等我们队长的命令,”他看向我,“到那时候会有多几个人过来帮我们举起水管。我们只需要将这玩意儿对准火焰的中心……看到那里了吗?”
我摇了摇头。“从视觉上来说,它们看起来都差不多。”
“那是因为你没有凑近去看过,”他说,“到那时候,你就能够分辨哪里是火焰的中心部分。”
我看了看四周,工具基本都分发到了每个消防员手上,他们正在卖力地干活。似乎暂时没有我什么事。“像打火机那种吗?我记得,点燃打火机的时候,火焰的底部是蓝色的……”
“没错,”他说,“任何火焰,无论规模,最里面的部分都是蓝色的。”
“你有听过一个说法吗?有人说,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
“为什么会这么说?”他好奇地看着我,期待我作出进一步的解释。
“只是听到有人这么说而已——我对颜色之类的东西关注不多,不知道这种说法算不算对——不过要我说的话,我倾向于认为它是一种流行于年轻人之间的说法……你知道的,他们这一代青少年,脑子里尽是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念头。他们对于那些空虚的,毫无意义的东西推崇备至。据说,科罗拉多的青少年犯罪率比二十几年前提升了百分之四十。谁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不过我不会同意的,”消防员笑了,“敢对着森林大火说出这句话的人,多半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噩梦。你是叫亨利对吗?”
我点点头。“其实亨德森才是我的本名,不过大家一般都不这么称呼我。”
“我是杜瓦尔。很高兴认识你,亨利。”他向我伸出了手。被消防服包裹的手。我也伸出我的,同他友善地握了握。也许是因为防护服或是这里温度的原因,那只手很暖。
我记得那是一次彻底的黑暗。黑暗让我感到不安,也让我感觉奇怪。家中不可能一点光都没有。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感觉上是摸到了鞋架,便脱下鞋子,随便找了个空出的地方放了上去,然后从下面抽出一对拖鞋穿上。“有人吗?”我问了一句。我的声音不算大,但在一片寂静之中,它却被无数潜藏在暗处的幽灵反馈了回来。恐惧。“有人吗?”我提高了声调,却发现没有人回答我。我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再睁开,大厅开始隐约显现出它的轮廓。有人闯入了吗?不太像。更像是光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我茫然地往前走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还好走得不是特别快,并不是很痛。确认了桌子的位置后,我打算前往自己的房间。我伸出手四处挥着,试图在黑暗的空气中抓住什么东西,而那个东西一定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一双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吓了一大跳。“嘘。”有人在我身旁耳语,温热的气流吹进了我的耳朵。那个声音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我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不再打算挣扎,轻轻地闭上眼睛。那只手一如既往的温暖。大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我闭上了眼睛,我也能够感觉得到有光源正在接近我。那光源不算很强,像是某种黄色或是橙色的光芒,慢慢地,柔和地,在我闭上眼的黑暗中展开。那双手离开了我的面部,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根根燃着火光的蜡烛,它们错落有致地插在一块奶油蛋糕上,火光映照出捧着蛋糕的布莱克。他尚显稚嫩的脸庞上挂着笑容,那笑容就像站在他身旁的茱莉娅父母脸上的笑容一样,是同一种事物。
“生日快乐。”茱莉娅从我身后抱住我。
“生日快乐!”所有人一起说。我们打开了灯,开始享用蛋糕。
“全体注意!”迈尔斯在喇叭里说,“消防水管准备!”
“很高兴认识你,”我对杜瓦尔说,“我们开始吧。”
又有两位消防员跑到了我们身后。“抬起来!一,二,三!”杜瓦尔大喊。水管被我们合力抬了起来。“往前走一点儿!”
“三!”迈尔斯的声音突然拔高。
“小心点儿,亨利,”杜瓦尔在水管的另一边对我说,“水流的冲击是很大的。”他转过头来,对后面的消防员大吼。“再抬高点儿!”
“二!”
对准底部。我在心里默念。这并不难,亨利。“脚步站稳。”杜瓦尔提醒我。
“一!”
我听到了水快速流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幸好杜瓦尔告诉我要站稳脚跟,不然我就得被水流冲个底朝天,水管的方向也会出现难以纠正的偏离。我看到原本软塌的水管逐渐被填充,一股水柱喷涌而出,我们几人都退了一步。
“位置很棒。”杜瓦尔说,“不是每次受控燃烧都能找到这么好的位置的,也许今天我们比较幸运。”
白色的水柱义无反顾地冲进火中,浓烟升起,昭告着那团火的衰退。
“我们创造了它,现在又要毁灭它。”不知道为什么,从我的嘴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希望你的立场足够坚定,”我身后的消防员说,“这只是我们必要的工作而已——你总不会真的去同情这些烧毁树木的东西吧?”另一个消防员跟他一起笑了起来,我们哈哈大笑,同时分心维持水管的稳定,让水柱依然冲向火焰的底部。火焰在肉眼可见的缩小,边缘露出一些焦黑的东西。那些也许曾经是枯叶,现在被火烧成了粉末,一层层铺在地上,风轻轻一吹就被扬起来,等风经过后,便又重归地面。
结束了。十几分钟后,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块受控燃烧区。我帮助消防员们做最后的清扫工作。
“你有孩子吗?”杜瓦尔低头清理着树叶的碎末,很随意的问我。
“有一个儿子。”我帮他把碎末倒进垃圾袋里。
“多大了?”
“十六岁,他在市立中学读书,成绩很好。”
“我也希望能有一个孩子,”杜瓦尔说,“只不过我实在忙不过来。”
“这并不是一个糟糕的选择,”我说,“不过你是得多陪陪家里人。”
杜瓦尔抬起头来。“这儿可是火灾多发区。”
“那并不冲突。”我挑了挑眉,“呃,当我没说过吧。”
杜瓦尔笑了。“我会采纳你的建议的,亨利。你是一个很好的人……独自一人来这里做火情监测员……这份工作可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还要随时面临各种潜藏在森林中的危险。”他凑近我的耳边。“你有听说过前任火情监测员的事情吗?“儿子的失踪”什么的。”
“我大概知道一些。”我回答。
“我们很多同事都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年轻监测员也许是被人谋杀的,”杜瓦尔神神秘秘地说,“据说那他失踪后,有人在森林公园看到过那位父亲的身影……当然,这些只是传闻,没有确凿的证据支撑。你想想……那位父亲也许是有点疯疯癫癫了,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杀害他儿子的凶手还躲在森林公园里头。他回到公园,也许是想亲手抓住那名嫌疑犯……咳咳,总之,事情怎么样还没个定论呢,也许凶手不存在呢……唉,真是一份危险的工作……”
我没再说话,默默地将枯叶粉末丢进袋子里,那上面还残留着火烧过的余温。
和消防员们告别后,我回到了瞭望塔。那本日记被我放在了书桌上,我将其打开,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照片。照片右侧的男孩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瘦削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左侧的男子则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看向镜头。
安德鲁和霍华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我抬起头,看向桌面上的一个相框。那也是一张合照。照片中的我扶着茱莉娅的肩,她手上举着的照相机遮住了她的脸庞。相框上有裂痕,那是我以前不小心摔破的,恰好就在把相片放进去没多久。我把相框收了起来。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下。
“你见过森林大火吗?”黑暗中,有个声音响起。我瞪大了眼睛想要分辨黑暗,却无能为力。
“你是谁?”我缓缓地问。那个声音我完全没有印象。
“你见过吗?”她(姑且称之为“她”吧)声音似乎被刻意拉长了。
“我没有见过。”我说。话音刚落,大火就填满了我的瞳孔。我似乎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奇怪的是,火光没有散溢出一星半点,我周围的世界依然保有无尽的黑暗。我用脚跺了跺地面。没有任何反馈。我感觉我站在虚空里。
“它真美,不是吗?”她说话了。
“从我的视角来看?是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我从火光里看见了上帝,”她说,“祂站在最内部,穿着白色的衣服,静静地看着我,张开双臂,似乎正在迎接祂虔诚的信徒。”
我仔细端详着那簇火焰,它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开始跳动起来,回应我的观测。“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说。
“可我看到了,”那个声音似乎突然冲到了我的左耳边,我下意识地往右退,“我看到,就足够了。”
“只有你一个人看到。”我压低了声音。火势变大了,它的身躯一下子扩大了十几倍,将我前进的路全部封死。我再也看不到黑暗,眼眶里只有火光。
“只有我一个人看到……”这句话不再空洞平淡,我能够感受到声音背后的悲伤。
“只有我一个人……”那声音不断念叨着这句话,慢慢远去了。我没有去追她,静静看着火光将我整个人吞噬。我感受不到痛苦。我想,那应该是一瞬间就能够完成的事。
“亨利!亨利!你在吗?”
“亨利!”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缓缓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上没有任何污渍。瞭望塔上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我看向桌子,黑色的充电座上放置着对讲机,我看到了黄色的光芒一闪一闪,这代表着有人找我。好吧,还能是谁呢。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往桌子方向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了。我没去管,走到椅子旁,将对讲机拿起来。
“我在这儿。什么事?”
“亨利……”黛博拉缓了口气,“出大问题了。你对一个名字叫席勒·索德森的警官有印象吗?”
我的脑海中立马浮现了那名英俊的小伙子,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古龙水味道。“我想是有的。那是一位很优秀的年轻警察。”
“……昨天警方来搜查森林,收队的时候发现席勒不见了,他们找了很多地方,都没发现席勒的身影。”
“他们的人手不够吗?”
“恐怕是的。现在这会儿,他们都被叫到镇子上接受讯问了,没有警察在这边留着。”
“这叫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是吗?也就是说,如果研究中心没被神秘男子一把火烧光,你恐怕还得去通知本内特他们……所以说,这是我的职责?”
“不是。”黛博拉沉默了一会儿,“你可以选择不去。”
我思考了一会儿。妈的,我得去看看怎么回事。直觉告诉我,这绝对是调查神秘男子真面目的好机会。“你觉得席勒的失踪和安德鲁的失踪有关联吗?”我问黛博拉。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也许他只是被森林吞噬了。”说完这句话,我开始收拾东西。“我现在就出发。”
“等等,嘿!”黛博拉叫我,她似乎很急切,“亨利,小心洞穴。”
“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黛博拉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好吧。小心洞穴。我背上背包,打开房门,离开瞭望塔。准备进入森林时,我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它比我此前印象中的要高。我还记得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地嘲笑了建筑的上漆一番。现在它看起来没有那么奇怪了。茱莉亚说,人会慢慢习惯很多东西。生活就是这样。只不过,一旦你搭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那些事物会逐渐变成你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者将你融进去。这是一种极为不明显的转变,但它确确实实在发生。好吧,我承认这个想法有点儿悲观,可我竟不知不觉地受到了它的影响。我摇摇头,朝森林内部走去。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森林也会把我吞噬掉。我不希望我得等到那一天。最好给我换个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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