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宗之案(资治通鉴卷二〇七之十)
鸾台侍郎、知纳言事、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上奏检举张易之等人所犯罪行,武则天下令将张易之等人交付韦安石及右庶子、同凤阁鸾台三品唐休璟共同审理。在此案还在审理的过程中,情况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八月甲寅(初一),武则天任命韦安石兼任检校扬州长史,庚申(初七),又任命唐休璟兼任幽州、营州都督、安东都护。唐休璟赴任之前秘密地对太子说:“现在张易之和张昌宗仗着天子的恩宠而不遵守臣子的本分,日后必将作乱。殿下应当对此提前加以防备。(二张恃宠不臣,必将为乱。殿下宜备之。)”
相王府长史兼知夏官尚书事、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也对武则天说:“臣事奉相王,就不应当再担任夏官尚书这一掌管兵马的官职。这并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由于我担心这样做会不利于相王。(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马。臣不敢爱死,恐不益于王。)”辛酉(初八),朝廷改任姚元崇为春官尚书,其余职务不变。姚元崇字元之,当时由于突厥叱列元崇谋反的缘故,武则天特命姚元崇以字代名,称之为姚元之。
九月壬子(二十九日),武则天派姚元之充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辛酉,又任命他为灵武道安抚大使。
姚元之即将赴任时,武则天让他推荐外朝官中才德可以胜任宰相职务的人。姚元之回答说:“张柬之朴实稳重,富于智谋,对于国家大事能够当机立断,况且他已很老了,请陛下赶紧重用他。(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冬十月甲戌(二十二日),武则天任命秋官侍郎张柬之为同平章事,这时张柬之已经年近八十了。
十二月,武则天一病不起,一直住在长生院,只有张易之和张昌宗二人在身旁侍奉,宰相们已经连续几个月无法和她见面了。当武则天的病情稍有好转的时候,崔玄暐上奏说:“皇太子和相王,仁德彰明,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完全可以在您身旁侍奉汤药。皇宫是重地,且事关重大,希望陛下不要让异姓人随意出入。(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汤药。宫禁事重,伏愿不令异姓出入。)”武则天说:“我十分感激您的厚意。(德卿厚意。)”张易之、张昌宗见武则天病情十分严重,担心她死后自己大祸临头,便拉同伙以为己援,暗地里作准备。这时,不断有人写匿名信并将匿名信张贴于通衢闹市,说“张易之兄弟阴谋反叛(易之兄弟谋反)”,武则天对这些消息一概不闻不问。
辛未(二十日),许州人杨元嗣指控“张昌宗曾召见过一个名叫李弘泰的江湖术士给他看相占卦,李弘泰说张昌宗有天子之相,劝他在定州修建佛寺,并说这样做的话就会使天下百姓对他倾心归附。(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劝于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武则天指派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承庆会同司刑卿崔神庆(崔神基的弟弟)、御史中丞宋璟共同审理此案。韦承庆和崔神庆上奏道:“张昌宗招供说'李弘泰说过的话,我马上就向天子奏明了’,根据法律的规定,张昌宗属主动报告应当免予处罚;李弘泰妖言惑众,应当立即逮捕治罪。(昌宗款称'弘泰之语,寻已奏闻’,准法首原;弘泰妖言,请收行法。)”宋璟与大理丞封全祯上奏道:“张昌宗受到陛下如此恩宠,还要召见术士看相占卦,他到底还希望得到什么!李弘泰说他为张昌宗占得纯《乾》卦,这是天子之卦。如果张昌宗认为李弘泰的所作所为是妖言妄行,那么他为什么不将李弘泰捆起来送到有关部门治罪!虽然他说已经将此事上奏天子,终究还是包藏祸心,依法应对他处以斩刑,并没收他的家产。请逮捕张昌宗下狱,彻底处治他的罪!(昌宗宠荣如是,复召术士占相,志欲何求!弘泰称筮得纯《乾》,天子之卦。昌宗倘以弘泰为妖妄,何不执送有司!虽云奏闻,终是包藏祸心,法当处斩破家。请收付狱,穷理其罪!)”过了好大一会儿,武则天还是不作声。宋璟又说:“如果不将他立即拘禁,恐怕会造成人心不稳的后果。(倘不即收系,恐其摇动众心。)”武则天说:“你们先暂且停止审理这个案子,等我仔细看一看有关的文书诉状再说。(卿且停推,俟更检详文状。)”宋璟只得退出长生殿。左拾遗、江都县人李邕上前进言道:“刚才听了宋璟的话,我认为他是一心为安定国家着想,并没有考虑自身的安危得失,希望陛下能同意并按照他的意见办理此案。(向观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为身谋,愿陛下可其奏!)”武则天不同意。没过一会儿,武则天就下敕令让宋璟到扬州审理案件,又敕命宋璟去审理幽州都督屈突仲翔的贪污案,接着又敕命宋璟作为李峤的副职安抚陇、蜀之民。宋璟对这些新的任命都没有接受,不肯外出,他上奏道:“依照惯例:州、县官吏犯罪,官品高的由侍御史审理,官品低的由监察御史审理,如果没有事关军国大事的重大案件发生,御史中丞都不应出使地方。现在陇、蜀二地并没有任何重大事变发生,我不清楚陛下一定要派我外出的原因是什么,因此我都不敢接受您的任命。(故事,州县官有罪,品高则侍御史、卑则监察御史按之,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今陇、蜀无变,不识陛下遣臣出外何也?臣皆不敢奉制。)”
司刑少卿桓彦范上疏说:“张昌宗没有任何功劳而受到陛下如此宠爱,却包藏祸心,这是他自作自受,也是上天动怒要惩罚他;陛下不忍心诛杀张昌宗,这是违背天意的不祥行为。况且张昌宗既然说他已经把李弘泰的反逆言论上奏陛下,便不应当再与他交往,让他用法术为自己求福消灾,这只能说明他根本没有悔改的意思。张昌宗之所以把这件事上奏给您,是打算万一事情败露了就说事先已经告诉过您,如果没有人发觉便等待时机作乱。这是奸臣的诡计,如果说他还可以饶恕的话,那么什么样的人才够得上受处罚呢?!再说这样的事情已是第二次发生,陛下都不加追究,使张昌宗更加自以为得计,天下臣民也会因此而错误地认为是上天不让他死,这是陛下姑息养奸而导致他作乱哪。倘若对谋逆之臣也不加诛戮,这江山社稷就会覆亡。请陛下允许将张昌宗交付鸾台凤阁及中台秋官和司刑寺、御史台三司处理,以便彻底查清他的罪行!(昌宗无功荷宠,而包藏祸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怒;陛下不忍加诛,则违天不祥。且昌宗既去奏讫,则不当更与弘泰往还,使之求福禳灾,是则初无悔心;所以奏者,拟事发则云先已奏陈,不发则俟时为逆。此乃奸臣诡计,若云可舍,谁为可刑!况事已再发,陛下皆释不问,使昌宗益自负得计,天下亦以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养成其乱也。苟逆臣不诛,社稷亡矣。请付鸾台凤阁三司,考竟其罪!)”这篇奏疏呈上去以后,也没有任何答复。
崔玄暐屡次向武则天提起这件事,武则天于是只得下令让司法部门议定张宗昌的罪。崔玄暐的弟弟、司刑少卿崔昪认为应当将张昌宗处以死刑。宋璟又奏请逮捕张昌宗入狱。武则天说:“张昌宗自己已经把那件事情告诉了我。(昌宗已自奏闻。)”宋璟回答说:“张昌宗是因为被匿名信逼得走投无路才自己说出来的,实际上根本不是出因自他的本意。况且他所犯下的是谋反大逆之罪,不允许因自首而免刑。如果张昌宗可以不被处死,那还要国法干什么!(昌宗为飞书所逼,穷而自陈,势非得已。且谋反大逆,无容首免。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国法!)”武则天仍和气地为张昌宗辨解开脱,宋璟却越来越激动,他声色俱厉地说:“张昌宗承受着他不应该享受的恩泽,臣深知此言一出就会大祸临头,但正义驱使着我说出这样的话,即使是因此而死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杨再思担心宋璟忤犯天子旨意,急忙宣敕让他退出,宋璟大声说道:“圣明天子就在眼前,用不着麻烦你这个作宰相的擅自宣布敕命!(圣主在此,不烦宰相擅宣敕命!)”武则天没办法,最终只得同意了宋璟的意见,命张昌宗前往御史台接受审讯。宋璟立即在庭院对张昌宗进行审讯,然而还没等他审讯完毕,武则天就从宫中派宦官前来召回张昌宗,还颁下敕书赦免了他。宋璟叹道:“我没有先把这小子的脑袋打碎,真是终生遗憾的事啊。(不先击小子脑裂,负此恨矣。)”事后武则天让张昌宗私下到宋璟那里认罪,宋璟拒而不见。
作为深得武则天喜爱的男宠,张昌宗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在武皇的庇护下,张昌宗为所欲为,不受人间法律所限制。只是这种靠外力得到的权势,在大厦倾覆之后必然是要受池鱼之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