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谢熊猫君(ID:mrxiexiongmao)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哲学家和小说家Alain de Botton (阿兰.德波顿)。原文发表于2016年《纽约时报》的专栏。前几日我在飞机上看到这篇文章,惊为天人。分享给了朋友看,朋友的评价是「刀刀戳在心上」,以及「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感」。于是我抓紧下班后的时间,把这篇《你会和错的人结婚》翻译了一遍。《你会和错的人结婚》,讲述的是绝大多数现代人会和跟误的人结婚的九类原因,以及曼蒂克婚姻观的深层问题,供各位读者分享和参考。任何一个潜在的婚姻对象当然都是有瑕疵的,在结婚这个事情上,悲观一点是明智的。虽然在生活中,完美是不可能存在的,不悦也是常态。但是在婚姻中,我们总能见到有些伴侣之间那种原始、全方位、烙印在骨头里的不匹配。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感叹,这些不匹配不只是所有长期关系都会出现的小失望,而是真的,有些人根本就不该在一起。和错误的人结婚,是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容易犯的错误,而这也可能是人一辈子最昂贵的一个错误,更不要提这种错误对于社会、雇主和下一代的影响。我们在国家和个人层面上,会系统性的去解决安全驾驶和吸烟等社会问题,但是对于选择正确的结婚对象这个事情,我们却是睁眼瞎。更让人难过的是,人们选择错误的结婚对象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易懂。开始找伴侣的时候,我们对另一半的诉求充斥了模糊又美丽多彩的情绪:「我想找一个人好,在一起开心的人」「有魅力」「有探险精神」...并不是说这些情绪是错的,而是说这些情绪不够精确,根本没法用来描述那些能让我们获得快乐的因素 —— 或者用悲观的说法,让我们不是一直都惨兮兮的因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疯狂。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经质、本末倒置和不成熟。只是从没有人会真正的鼓励我们去找到自己这些缺陷的细枝末节。所有爱情中的人,最紧急和首要的任务,其实就是去理解自己身上那些惹人不爽的点。他们需要了解自己独有的神经质的症结,了解这些问题的起源是什么,更重要的是明白什么样的人能刺激到这些症结,而什么样的人能缓和它们。一个良好的伴侣关系不是两个健康的人之间的(世界上这样的人不多),而是两个有残缺的人,互相都有能力或者运气,找到两个不健全的心智中,一处能够温和共存的避风港。当我们有了「我们在一起应该不会太糟糕」这种想法后,就要敲响警钟了。这些看似不大的问题,在经过数十载的发酵后,会造成大灾难。所以我们要提前知道这些自己的问题,然后去寻找那些能承受这些问题的人。所以在刚开始约会的饭桌上,你就应该问一下对方,「你有什么让人不爽的点?」麻烦的是,我们对于自己的症结的知识是非常难以获得的。这常常需要多年的时间,和不同的新鲜经历。在婚姻之前,我们常常没有办法经历那些让我们见识到自己神经错乱的情景。当一些恋爱关系开始让我们的这些错乱暴露出来的时候,我们更倾向于指责对方。而身边的那些普通朋友,并不会有任何的动力去帮你了解深层次的自己,他们很多时候就是想有个伴一起吃饭玩耍。当我们一个人的时候,我们不会因为生气而怒骂,因为没有人在听,这让我们低估了自己暴怒的潜力;当我们独自专心工作的时候,会因为没人催我们吃饭而废寝忘食,于是我们用工作来获得对生活的掌控 。而当任何人试图打断这种掌控的时候,我们就会为此暴怒。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们会感受到互相依偎的甜蜜;但是我们没有机会去面对逃避亲密关系时刻的我们,这种时刻的我们在伴侣的眼中会是怎样的陌生和冷漠,无从知晓。一个人独自生活的时候,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们对于自己的人格如此缺乏了解,也就难怪我们不知道自己想要找怎样的人了。这类情况就更严重了,因为其他人也和我们自己一样,陷入同样的对自己人格的缺乏了解之中。即使对方心中坦荡和充满善意,他们同样没有办法有效的让人知道自己身上那些让人不爽的点。很自然地,我们会试图去了解他们。我们会去拜访他们的父母,参观小时候上学的地方,看他们以前的照片,见他们的朋友。这一切让我们心里有了一丝安慰,好像我们努力去了解过了他们。然而这一切的效果,就好像一个在屋里飞过纸飞机的人,觉得自己能够开飞机一样。在一个更理智的社会里,潜在的伴侣会给对方做详细的心理问卷,并且让自己接受心理学家的长时间评测 。也许到22世纪的时候,这一切不会再是笑话,真正的笑话是为什么人类花了这么久才开始这么做。我们需要去了解将要结婚的那个人的内心是如何运作的。我们需要知道对方对于权威、羞辱、内省、性亲密、心理投射、钱、孩子、衰老、忠诚等等数百样事物的观点和态度。在这一切都缺失的时候,我们更多时候会被外表所迷惑。我们好像能从对方的五官、前额的形状、雀斑、微笑中读出很多的信息。但这就好像看了一张发电厂外部的照片,就以为自己能够知晓核裂变的细节一样可笑。于是我们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把一系列的完美形象投射到我们爱的人身上;我们从一些小的细节上,脑补对方的整个人格。我们做的这一切脑补,就好像下面这幅马蒂斯的画一样:你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不会把她理解为一个没有鼻孔,只有八根头发,没有睫毛的女人。在我们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我们的脑子就完成了人像的脑补。我们的脑结构天生就具备把些微的视觉信息整合成完整图像的能力。可惜的是,我们在观察潜在伴侣的人格的时候也是如此。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根深蒂固的脑补艺术家。使得一段婚姻顺顺利利所需要的信息,远远高过社会能够提供给我们的。所以我们对于婚姻的社会实践,也有很多根深蒂固的错误。我们相信自己在爱情中寻找快乐,其实这一切没有这么简单。有些时候,我们寻找的不是快乐,而是熟悉感,这种对于熟悉感的追求很可能会影响我们对于快乐的追求。我们在成年人的关系中,常会去创造儿时的感觉。在孩童时期,我们就第一次知道和理解爱的含义。可惜的是,我们儿时对于爱的了解往往是不对的。我们儿时对于爱的了解,可能与一些不那么让人愉悦的情绪相互纠缠:被控制、被羞辱、被抛弃、缺少交流等等,简而言之 —— 痛苦。于是长大的我们,可能会因此而拒绝一些健康的潜在伴侣。不是因为他们不好,而恰恰是因为他们太好(太成熟、太善解人意、太可靠等),而这种「太好」的感觉太陌生,给人压迫感。于是我们转而选择那些我们潜意识里更想接近的人,不是因为他们能够让我们快乐,而恰恰是因为他们能让我们遭受「熟悉」的痛苦。我们选择错误的人结婚,因为正确的那些人反而让我们不适应 —— 让我们觉得自己不配。我们没有体会过健全的爱,所以没法把被爱与满足联系起来。当维持单身是个很糟糕的结果时,我们很难理智的去选择伴侣。我们要有接受单身多年的觉悟,才能有机会开展优质关系。否则的话,我们爱的只是「不再单身」,而不是「我爱那个人」。可惜的是,过了一定年纪之后,单身身份在社会上是很难悠然自在的。群居生活变得罕见,情侣为单身人士的独立感到威胁,而减少与单身人士外出互动的频率,单身人士独自去看电影的时候也会开始感觉怪怪的。现代社会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和被鼓吹的自由之下,性依然很难获得,而年过30后还期望能经常和新朋友发展亲密关系,基本都是要以失望告终的。如果我们能把社会结构改造成大学一样(食堂聚餐,设施共享,参加不完的聚会,和充分的亲密关系的机会),我们在做婚姻决策的时候,就会更关注于那些两人为伴的正面性,而不是为了逃避单身身份的负面性。当性只有在婚姻内存在的时候,人们会为了错误的原因去结婚 —— 获取性这个被社会人工限制的东西。当人们不需要为了解决性欲而结婚的时候,他们才能做出更好的关于婚姻的选择。但即使如此,其它方面还是会存在短缺。当恰当的陪伴只有在情侣间存在的时候,人们会双双结伴来逃避孤独。性解放者们想让性变得更加自由,也许现在我们应该让「陪伴」也变得更加自由,而不是局限于情侣之间。过去,婚姻是笔理性的生意:你家有多少地,对方家有多少地,门当户对就行。这很冰冷无情,而且这一切计算与婚姻双方的快乐根本扯不上关系。这样的理性生意,我们至今心有余悸。取代了「理性婚姻」的是「本能婚姻」,也就是罗曼蒂克的婚姻。这种新的理念告诉我们,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感觉才是关于婚姻的唯一指引。如果你爱对方,那就够了,不该再问更多的问题,感觉胜过一切。旁人只能为这种感觉鼓掌,尊重这种来自老天爷的指引。父母可能会不满,但是他们必须承认也许只有情侣自己才能真正了解自己想要的。罗曼蒂克婚姻出现的这三百年,我们在集体为爱情正名,一起反抗之前几千年理性婚姻中的傲慢、势力和无趣。「本能婚姻」的一个重要的特色就是我们不该去思考我们为什么要结婚。对于婚姻决策的分析,本身是「不浪漫」的;做一个列表来列举婚姻的好处和坏处,是荒谬和冷漠的。一个人能做的最浪漫的事情是在热情冲击几个星期后就快快的求婚,在双方还来不及开始糟糕的「理性思考」的时候就完成婚姻决定,避免重蹈之前几千年的理性婚姻的覆辙。虽然老式婚姻的保守对人们婚后的快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是这份罗曼蒂克的鲁莽真的会带来顺利的婚姻吗?我们应该走入婚姻的新纪元了,也就是第三种婚姻 —— 心理学婚姻。人们不该为了土地或者单凭「感觉」结婚,而是要让这种「感觉」经过成熟的心理检验,再做出决策。我们结婚前对于婚姻的信息是很少的。我们几乎不会去读关于婚姻的书,我们婚前不会和小孩子待太久,我们不会对已婚夫妇的生活刨根究底,也不会真诚地和离异夫妇深谈。我们在没有深刻的明白婚姻会失败的原因时就结婚,并以为失败的婚姻背后只是当事人的愚蠢和缺乏想象力。在罗曼蒂克婚姻的时代,结婚对象是否合适,需要考虑的是这些东西:对于美好的事物,我们都有一种极端的让它们能够永远存在的渴望。我们想要拥有喜欢的车;想要在那个去旅过游的地方长久生活;想要和那个在一起很开心的人结婚。我们以为婚姻是快乐的保障;我们以为婚姻能让稍纵即逝的快乐变得永恒。我们以为婚姻就是一个瓶子,能把我们的快乐装起来。当你回想起你第一次想求婚的时候:你们在威尼斯旅游,坐在河道中的小船上,金色的夕阳在海面上洒下粼粼波光,等一会儿要去小餐馆享受晚餐,而此刻你的爱人穿着毛衣依偎在你怀里 ——然而,婚姻和这种快乐的感觉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这种感觉来自于威尼斯,来自于金色的夕阳和悠闲的休假,来自于美食的刺激,来自于和一个新恋人的结识 ——婚姻并不能保证这其中任何因素会增加。婚姻不会让那个时刻永驻。那个时刻的的产生,来自于新恋人的新鲜感,来自于你不需要工作,来自于你住在运河边的美丽酒店里,来自你参观古根海姆博物馆的美妙体验,来自你刚刚吃下的那杯冰淇淋。事实上,婚姻会决然的把这份关系带入另一个阶段,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 :房贷,每天上下班通勤,养育小孩...唯一能保证被装入婚姻的瓶子中的是你的伴侣,但是可能这是个错误的伴侣。19世纪的印象派画家,对于稍纵即逝的美好有一种隐秘的哲学理念,也许可以作为我们的指引。他们认为快乐的稍纵即逝是存在的特质之一,而这一特质能够帮我们更好的与快乐共处:西斯莱的一副法国冬日景,描绘的就是一组美好却稍纵即逝的事物。黄昏将至,阳光穿透视野所及,天空的闪耀让枯枝不再那么突兀。白色的雪和灰色的墙和谐相映。寒冷显得不再那么可怕,令人欢欣。而在几分钟之后,夜幕就会来临。Alfred Sisley, The Watering Place at Marly-le-Roi, 1875印象派最关注的的一点是,那些我们最爱的东西是会改变的,并且往往只会存在一小段时间,然后就消失。在这幅画里,雪显得可爱,但终会融化;那一刻的天空很美丽,但即将进入黑夜。这种艺术风格需要的远不止是艺术技巧,也同时需要艺术家去接受和参与这种短暂的满足时刻。生命的巅峰往往是短暂的,快乐不会整年整年的出现。有了印象派画家的指引,我们应该要学会欣赏每一天生活中天堂般美好的时刻。这些快乐时刻来临的时候,大度地去面对它们,但不要误以为这些时刻会永恒,更不要想着把这些时刻变成「婚姻」。统计数字是让人沮丧的,而且每个人都了解不少糟糕的婚姻的实际例子。我们都见过好友婚后的不幸福,我们也都知道(通常来讲)婚姻是要面对很多挑战的。但是我们不会把这些见识延展到自己的婚姻上,好像这些规律只对别人有效。当人处在热恋中的时候,50%的婚姻以离婚告终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吓人,毕竟两个人在一起就已经是小概率事件了。热恋中的人感觉自己都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才能遇上眼前人,运势如此之好,结婚后离婚的风险实在是小到可以忽略。我们默默地把自己从人群从抽离开来。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但是如果能把自己也放入人群中,考虑一样的风险,在心态上会更加有益。在我们结婚之前,我们的感情生活通常会有几年的动荡。我们想结婚的一部分原因是来终止爱情对我们心智的不断消耗。但是这种希望是虚无的,婚姻不能也不会终止这些痛苦,婚后的猜疑、希望、恐惧、拒绝、背叛,并不比婚前的要少。为婚姻做好准备最好是一项全社会共同承担的教育任务。我们已经对于老式的「理性婚姻」不抱期望,也开始看到罗曼蒂克婚姻的不足,现在应该是拥抱心理学婚姻的时候了。
* 作者:Alain de Botton (阿兰.德波顿),哲学家和小说家 。原文发表于2016年《纽约时报》的专栏。翻译:谢熊猫君。微信公众号:谢熊猫君(id:mrxiexiongm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