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166：欧阳修•送杨寘(zhì)序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其疾(jí)之在体也。

1、幽忧之疾:内心忧郁的疾病； 2、学琴于友人:即向友人学琴；孙道滋:作者朋友，生平不详； 3、宫声:古乐五声之一，此指琴曲；数引:犹言数首、数曲。

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hé)，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

1、琴之为技:演奏琴的技能；小:微小；是说操琴的技艺微不足道； 2、及:到；至:极，指达到精妙境界； 3、大者为宫:为古代音乐五声音阶的阶名宫、商、角(jué)、徵(zhǐ)、羽，合称五音；“宫”声的声音宏大而低沉；细者为羽:“羽”声的乐声尖细而高； 4、变:指声调缓急的变化； 5、凄然以促:情调凄凉而节奏急促；舒然以和:情调舒畅而节奏柔和； 6、“如崩崖”三句:形容音调激越时的各种不同乐声； 7、“如怨夫”二句:一写琴声的哀怨，一状琴声的和悦；雍雍:和谐的样子。

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喜怒哀乐，动人必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

1、“则舜”句: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文王拘羑(yǒu)里，作拘幽操；孔子学琴于师襄，作龟山操等琴曲； 2、伯奇孤子:指周宣王大臣尹吉甫之子，吉甫听从后妻谗言，逐伯奇，而伯奇事侍奉后母尽孝道，自伤无罪而被逐，作履霜操，曲终投河而死；屈原:忠而被谤，作《离骚》咏叹；这二句意谓琴声中传达出忠而遭逐的悲愤心情； 3、无以异:没有什么不同；这几句形容琴的质朴纯正之音，能起到如圣人之语、经典之言的忧患怨刺的同样作用。

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yīn)郁，写(xiè)其幽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

1、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即耳听手应，指弹奏的技巧和琴声的感染力； 2、和:和谐之音； 《礼·中庸》:“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3、道:通“导”，是疏导之意；湮郁:胸中闷塞不畅； 4、写:通“泻”，宣泄的意思； 5、至者:指感人的琴声可以达到绝妙的境地。

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lěi)以进士举，不得志。及从荫(yìn)调，为尉于剑浦(pǔ)，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

1、荫调:谓因先世荫庇(bì)被征调任官；荫:封建时代子孙因先世有功劳而推恩得以做官； 2、剑浦:县名，在今福建南平市；这句意谓杨寘因荫得官，调补剑浦县尉； 3、区区:微小，此指县尉官职卑微； 4、是:这样；固:必定； 5、少又多疾:年少多病； 6、异宜:不相宜，即不习惯。

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1、其能郁郁以久乎:是说其郁郁而不能长久； 2、有得:有所得益；这句意谓取琴弹奏也将会有所裨益的； 3、作琴说:写下这篇谈论琴的文章； 4、邀道滋酌酒、进琴:意谓邀请自己学琴的师友孙道滋斟酒并奉上一张琴作为分别的纪念。

《送杨寘序》全文: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其疾(jí)之在体也。

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hé)，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

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喜怒哀乐，动人必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yīn)郁，写(xiè)其幽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

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lěi)以进士举，不得志。及从荫(yìn)调，为尉于剑浦(pǔ)，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送友序，竞作一篇琴说，若与送友绝不相关者。及读至末段，始知前幅极力写琴处，正欲为杨子解其郁郁耳。文能移情，此为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