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关于“上帝是否存在”的世纪精彩大辩论

罗素VS科普尔斯顿神父世纪精彩大辩论

辩方是,哲学家、无神论者罗素(Bertrand Russell,1872 – 1970),和天主教神学家、有神论者科普尔斯顿(Frederick Copleston,1907 –1994)神父。此辩论以录音的形式留存,1948年在英国BBC广播电台播出。

(译者:姜琳荭)

科普尔斯顿:
我先作一个简短的说明,然后我们再继续讨论。为了清晰明了,我会把我们的辩论分成几个不同的阶段。首先,我要讲,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至少有这么一群“存在物”,自身不包含自己存在的理由。比如,我靠父母过活,而我现在靠空气、靠食物,等等。那么,第二,世界简单来讲就是一个真实的或者幻想出的集合,或者独特个体的集合物,而它们自身也不包含自己存在的理由和意义。我们没有一个世界通用的定义去解释事物是怎样形成的,除了我们知道人类不是这些事物的一员。因此,我想说的是,因为事物或者事件存在,又因为我们凭借经验接触的事物,自身不能解释其存在的理由,那么这个“存在的理由”或者说一切事物存在的理由,都必须来自外部,而这个理由,就是神的存在。那么对神而言,要是他本身包含了解释其本身为何存在的理由,要么没有包含。如果包含了,那么太好了,如果没有包含,我们必须继续深入探讨,但是如果我们无限地讨论下去,那么“存在”这个概念就无从解释了。所以,为了解释“存在”这个词,我们讨论的这个神,必须包含了他自身存在的理由,也就是,这存在物不能不存在。

罗素:
你的这段陈述引起了我的很多想法,我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是我认为,为了回答你的论据,我想我该说的最好一点,就是关于“必然的存在”的问题。我认为,“必然”这个词,只能用于修饰某种命题,而且,事实上,只能用来修饰分析性问题,比如说,这个命题因本身自相矛盾而不能被否定,除非你能证明这个存在物的存在,是本身自相矛盾而不能被否定的,否则我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必然的存在。而且我想知道的是,你接受莱布尼茨关于“推理的真理”和“事实的真理”的论调吗?而我认为,推理的真理,是非常必须的。

科普尔斯顿:
我当然不同意,莱布尼茨关于推理的真理和事实的真理的想法。因为,对他而言,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只是分析命题,我不想再这里讨论如何赞成莱布尼茨的哲学,我已经用了他对于偶然性的论证去解释这个“必然的存在”,而这个论据建立再充足理由律的基础上,这仅仅是因为对我而言他的理论作为一种构想,很好的解释了,什么是对于“上帝是否存在”这个形而上学争论的基础。

罗素:
但是,对我来讲,“必然的存在”必须用分析去证明,我不知道它还能有什么其他意图,而分析命题总是非常复杂的,而且逻辑上讲总是靠后的。“非理性的动物是动物”是一个分析命题,但是“这是动物”就永远不是分析命题。事实上,所有分析性的命题,都是建立在最初的命题之上的。

科普尔斯顿:
听一下这个命题,“如果世界上有一种偶尔的存在,那就会有一个必然的存在”,我认为这个假设命题是一个必要的命题。如果你认为每个必要的命题都是分析命题的话,那么,为了使我们不在使用词语上发生歧义,我同意把这个命题定义未分析命题,虽然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永真命题,然而一个必然的命题得以存在,必须建立在“存在的偶尔性产物”的假设上,一个偶然性产物实际上是存在的,这个事实我们必须用经验去发现。而因此,“一个偶然性的产物实际上是存在的”,就不能是一个分析命题。虽然你要知道,我持有的观点仍然是,如果有一个偶然性的产物,那么这个产物必然是“必然的存在”之后产生的。

罗素:
对我而言,这样的讨论很难进行,因为我不承认所谓的“必然的存在”这样的观点,我也不承认为何要叫世界上其他的所有事物,是所谓的“偶然的产物”,这些语句对我来讲没有任何意义,它们只存在于我所抛弃的逻辑之中。

科普尔斯顿:
一个偶然的产物的含义是,它内在没有对自己存在的充分解释,这是我对偶然产物的定义。你我都知道,如果我们不提及我们以外的其他人,诸如父母,我们无法解释自己的存在,而一个必然的存在物,也就是一个必须,而不能不存在的事物,你也许会说,没有这样的事物。但是如果你不理解我所讨论的这个词语,你就无法说服我。你如果不理解它们,那么你又怎么敢说,这种事物不存在呢?

罗素:
对我而言,以上你所说的将我们拉回到了本体存在论,本体存在论强调一个存在物,而这个存在物的本质包含着对自身存在的解释,那么这个事物的存在就是分析性的。这对我来讲是不可能的,而它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存在”这个词是什么含义。我认为,一个被命名的事物并不能很大意义上就证明它的自身存在性,除非这个事物能被描述,而那种存在,事实上,是不能被证实的。

科普尔斯顿:
我认为,“T.S. 艾略特存在”这句话,是个不成形的句子,也许我们该说,“《大教堂的谋杀》的作品,T.S. 艾略特,存在”。那么你是不是认为,“世界存在的起因”这个命题是内有含义的?你可以说,世界存在没有起因,但是却不能说这个命题没有意义。把它用疑问句的形式说出来,就是“世界有起因吗?”或者“世界的起因”存在吗?大多数人能理解这个问题,就算他们在答案上会有分歧。

罗素:
“'世界的起因’存在吗?”这个问题当然有意义,但是如果你说,“存在,上帝就是这个世界的起因”,你在这里把上帝当作一个专属名词,但是“上帝存在”却并不是一个有含义的表达,而这就是我想表达的观点。由于这个或那个存在不是一个分析命题,我们就不能用这个去解释一个问题。比如说,你出一个题目,“圆的方形存在”,但是,“'圆的方形存在’存在”,这看来似乎是个分析命题,但是其他它根本不存在。

科普尔斯顿:
它的确不存在,但是如果你对什么是存在没有概念的话,你不能说它不存在。而就“圆的方存在”这个题目来讲,它没有意义。

罗素:
我同意。这个就是一种变化了说法的,我对所谓“必然的存在物”的看法。

科普尔斯顿:
我觉得我们的讨论似乎陷入了僵局。对我来讲,“必然的存在物”是必须而且不得不存在的,这个定义对我来讲有意义,对你却没有。

罗素:
让我们稍稍走得深一点,一个必须而且不得不存在的事物,对你而言,应该是其本质就是存在的一个事物。

科普尔斯顿:
是的,一个本质就是存在的意义的事物,但是我不想就上帝的本质,而展开对上帝存在性的讨论,因为我们都没有一个对上帝本质的清晰认识,我认为我们应该从世界对上帝的经验展开讨论。

罗素:
我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但是,同时,对于这个全知的存在物,我们应该会说,“这就是本质即是存在的存在物”。

科普尔斯顿:
是的,如果有人能见到上帝,他就会立刻发现上帝必然存在的原因。

罗素:
我的意思是,有那么一个存在物,它的本质即是存在,虽然我们不清楚它的本质是什么,我们只知道这个事物存在。

科普尔斯顿:
是的,我要再说一句,我们所不知道的,是推演出的它的本质,我们只是通过在这世界中得到的经验,而得出的它的本质并意识到它的存在。有人会说,那么其本质和存在应该是一样的,如果上帝的本质和上帝的存在不是对等的,那么其存在意义的充足理由,就需要在上帝之上被找到。

罗素:
所以所有这一切都转到了充足理由这个问题上,我不得不说你没有用我可以理解的方式,定义什么是充足理由。充足理由是什么意思?你是指起因吗?

科普尔斯顿:
没这个必要。起因是充足理由的一种,只有偶然性产物才有起因,上帝就是他自己的充足理由,而他却不是自己的起因。我所提出的充足理由,其意思是指,对某种存在物之所以存在的充分解释。

罗素:
但是什么才算是充分解释呢?比如说我要用火柴点火,对于这个时间的充分解释是,我在火柴盒上摩擦它。

科普尔斯顿:
对于实际目的来讲,是的。但是理论上来讲,这样的解释是片面的,一个充分解释应该是最终最完全的解释,没有任何其他解释的可以再添加到解释里。

罗素:
那么我们只能说你在找一种不可能被找到的东西,而且你也不应该期望找到它。

科普尔斯顿:
我们没有找到,这样说没错,我们不应该去找,这样说似乎有些武断了。我试图去寻找原因,在这里就是指事物的起源,组成我们这个宇宙的实际的或是幻想的全体。那么你认为,整个宇宙,或是我的存在,或者其他的存在形式,都是不可理解的?

罗素:
我不能说宇宙不可以被解释,我认为它没有解释。在我看来,可理解是另一回事,可理解的,是一个自己本质的属性,而不是指它和其他事物的关系。

科普尔斯顿:
我的观点是,除了上帝的存在,我们所谓的世界本质上是不可理解的。我不相信一系列的时间的无限大,我的意思是在同一水平层级上不可能无限大,如果这样的无限大可以被证明,那么它和这个情况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无限地得到巧克力,你最终得到的还是巧克力而不是一头羊,如果你把巧克力堆加到无限,那么你可以推测到你会得到无限多的巧克力,所以如果你无限地堆加偶然性产物,那么到最后你得到的仍然是偶然的产物,而不是必然的产物。在我看来,无限的一些列偶然产物,和只有一个偶然性产物一样无法解释自己的起因。然而,你却说,我们去质询某个事物存在的解释这个做法是不对的。

罗素:
如果你想去解释某个事物,当然可以。你只要能够找到它的起因就可以了。

科普尔斯顿:
为什么要局限于一个事物呢?为什么不把问题发展到所有事物上呢?

罗素:
因为我不认为所有的事物都有解释,对于“起因”的概念,是来自于我们对某个事物的观察,但是我不认为,这就可以假设所有的事物都有起因。我可以向你说明我认为你错的地方,每个人都有母亲,那么就你而论整个人类因此都有一个母亲。但是很显然的人类没有什么共同的母亲,这是一个不同的逻辑领域。

科普尔斯顿:
如果我说,每一个事物都有一个能被经验得出的起因,因此,整个系列都能从经验得出的起因,这两句话是等同的,但是我不是这么说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每个事物都有一个经验论的起因,如果你坚持无限一些列的起因的话,但是无限一系列的这种起因,并不能足以解释整个事件。因此,这一系列事件一定有一个至高无上的起因。

罗素:
但是你所指的是,不仅仅是每个事物都需要一个起因,整个世界作为一个整体也需要一个起因,对于这个假设我觉得你没有任何根据,如果你给我一个根据,我会洗耳恭听。 科普尔斯顿: 一系列的事件,要么是“被起源”,要么就不是“被起源”的。如果是前者,那么在这一系列事件之外必然有一个使其发生的存在,而如果它不是被起源的,那么它必须是自足的。而如果是自足的,那么这就是我们所谓的必然的,但是我们都认同这个世界包含的每个事件都是偶然性产物,而这些偶然性产物的总和不能证明这个整体。因此,整体不是不然的,而我也要质疑,“世界就是出现了,而且不能被解释”,这个陈述的逻辑性。我觉得科学家们都是被自然的,有序和可理解性的假设所引导的,物理学家们似乎是私定成规的假设。一定程度上讲,他们都是在调查本质,并且寻找事件的起因,就像侦探总是假定,一定程度上讲谋杀案都需要寻找作案动机。形而上学着总是认为,应该去寻找现象的原因或者理由。我不是康德派学者,我认为他们和物理学家一样理由正当。当萨特说世界是无理由的时候,我认为他没有充分考虑,“无理由”的这个词所带来的暗示。 罗素: 我认为,你所作的延申是不正当的。物理学家在寻求起因,这并不必然意味着每个事物都有起因,一个人在寻找黄金的时候,也不会假设到处都是黄金,如果他找到黄金了,很好,如果没有找到,那是他的运气差,这个和物理学家寻求起因的道理是一样的。而对于康德,不能假装知道他的所指,我也没有试图去理解他。但是对我而言,世界是可以被解释的这个概念是错误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期望这个世界有什么解释。 科普尔斯顿: 但是你的一般观点是,去探寻世界的起因,这个问题是不合理的? 罗素: 是的,这是我的观点。 科普尔斯顿: 如果这个问题对你来讲没有任何含义,那么我们谈论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对吧? 罗素: 是的,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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