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专家、生活大师金受申
金受申(1906——1968),北京民俗专家,原名文佩,字泽生,满族。小学就读于东城老君堂小学(今北京一九五中),1924年从京师公立第一中学堂(今北京一中)毕业后做过小学教师,后在北京大学进修文学、哲学,在中学、大学任教,1938年开始在《立言画刊》周刊上开辟《北京通》专栏。对于这些文章,金受申先生说,“都是写些北京老事,或用剪影方法来写”,“所记典制,全从故老打听来的,不是摘录旧书所得”。因限于报纸的篇幅等原因,金受申先生对自己所写的并不完全满意。1939年通过中医考询,在住所挂牌应诊,因此,金先生还是一位中医大夫。
1,“文佩”改名“受申”
金受申在1923年出版了《〈古今伪书考〉考释》,开始用“受申”二字署名,随着其作品的增多,金受申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尤其是当人们把“金受申”与“北京通”等同起来的时候,金受申的原名却被世人淡忘了。
据知情者介绍,“受申”二字是一位算命先生为金受申批命时所赠的名字。算命先生说:“今赠受申(地支第九位)为字,盖以圣人受命于天,阁下受命于地,斯亦足矣!”可是,金受申欣然接受“受申”二字,却不是因为“受命于地”;而是他幽默地认为“受申”二字,实际上暗含着挨骂、招说、挨瞪、被捋等意思,用北京土话讲,就是招人不待见。
2,世代生活在北京
金先生世居北京,属镶黄旗,曾住过北新桥等几条胡同,住得最长的当属五道营胡同。
五道营胡同是安定门内大街路东从北往南数的第一条胡同。胡同自西向东沟通安定门内大街和雍和宫大街,长600多米。据传,明代此地为驻扎守城军队的营房,称“武德卫营”,清代改称“五道营”,1965年整顿地名时又改称为“五道营胡同”。
金受申故居在五道营胡同99号,旧时的门牌是五道营36号,在胡同北侧,距胡同西口很近,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小院。之所以称其为“小院”,是因为院内只有三间北房和三间南房,最东头的一间南房被辟为院门,不够“四合”,不能称其为“四合院”。但是,小院的房屋毕竟是青砖到顶的瓦房,在安定门城根一带的民居中也算规矩和体面。
金受申自1931年从北新桥附近的八宝坑1号搬来,在这个小院里住了37年,直到1968年辞世。随着北二环路周边环境的整治,小院被拆除,变成北二环城市公园。
今天的北京人不应该忘记金受申这个名字,他是一个认认真真苦读书的知识分子,他在北京一中经过了他的苦读生活,他有两位老师,一是老舍先生,另一位是罗常培,这两位老师都是满族人(特别是老舍,日后还曾推荐他进市文联),他们对厚道实在,甚至有点木讷的金受申很看中,格外的栽培,所以在一中的读书生活,给金受申留下了很深的影响。
3,金受申与“北京通”
老北京的掌故作家虽不在少数,然而真正能够对北京的风土人情如数家珍、勾起读者无穷兴味的文章并不多。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影响较大的京华掌故作家有金受申、张次溪两先生,当时春明文坛有“京华掌故首金、张”的说法,指的就是这二位。再往后,除了邓云乡、叶祖孚、贺海等少数几位老先生留下几部有影响的著作,这方面称得上大家的,恐怕已属空谷足音了。
1938年10月,金达志改《立言报》为《立言画刊》,每周出版一册。他约金受申先生继续撰稿。金受申欣然应允,陆续写了200多篇,100多个题目,总名之曰“北京通”。以前金受申为《正报》写的“北京通”均系短篇(共45篇),且大部分系谈吃。这次之所以仍起名为“北京通”,金先生曾谈到:“北京的风俗物事,一事有一事的趣味,一事有一事的来历,小小的一个玩物也有很深微长远的历史的。所以区区笔者也不怕丢人,大言不惭的标了一个'北京通’。”并说,“我做'北京通’的目的,并不是炫曝我如何通,只是想用一种趣味化的文字,描写北京的实际状况……文拙意陋,没有一些好处,只一个'实’字还可勉强自谓。”“我的目标是记实,我的手段是勤问、勤记,我的希望是读者勤指教。”同时他也指出:“记一些这类旧事,一方面给过来人一种系恋,一方面把过去的北京风俗,前人所未记载,不见文人笔墨的事故,记下来保存。”
早在当年“北京通”写到几十篇时,金受申先生就有出版单行本的设想,后来连插图、抄写以及收集照片的人都已请好。但因种种原因,终于未能付梓。当时金先生只有32岁,其丰富的文史知识和社会阅历,使得不少读者以为他是位博学多才的老先生。
金受申先生的这200多篇“北京通”,是研究北京的历史和民俗的宝贵史料。近年,北京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即着手搜集整理金先生的旧篇,收入本书的“北京通”,共有一百二十多篇,经整理成37个题目,起名为“老北京的生活”。例如:解放前,廊坊二条门框胡同是老有名的风味小吃一条街,吸引着各方食客,一享口福。马姓当时在经营“白水羊头肉”的生意上精益求精,绝对保证质量。金先生写到:白水羊头肉为京市一绝,切得奇薄如纸,撒以椒盐屑面,用以咀嚼、掺酒,为无上妙品。清真教人卖羊头肉的只有一处,地在廊坊二条第一楼后门裕兴酒楼门首,人为马姓。自煮自卖,货物干净,椒盐中加五香料,特别香洁。当时,梁秋实、马连良、张君秋、尚小云、谭富英等即是常客。用的是一把又长又宽的大刀,把羊头肉片得很薄,而且肉片极有弹性,呈半透明状,清香味道扑鼻,再撒上作料,如锦上添花,令人口舌生津。制作羊头肉选料精、操作细、功夫到家,所以每天货车没到位时,就早有买的人排队等候了。食客们不仅是为了买羊头肉,同时也为了欣赏他的刀功和充满艺术感的操刀动作。
大众文艺出版社于1999年出版了《北京通》(50多万字,印数1万册),了却了金先生生前未能了却的一桩心愿,为北京研究提供了一套富于趣味性的弥足珍贵的史料。想了解原汁原味的京味儿风物是什么样子吗?请读一读金受申的《北京通》吧。
4,民俗经典《北京的传说》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老舍先生成了北京文联的负责人,主持北京的文学艺术工作,老舍先生想到了金受申。当时金受申仍是个一文不值的文人,一介书生。老舍说“他是一个人才,他会有用的,大家都是摇笔杆子的,这个人还是有用的”,老舍反复说这句话。后来北京市文联、北京市文化局就把金受申请来编《北京文艺》。但是文人给别人修改文章,总有一种手痒的感觉,想写点东西的感觉。在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金受申做了一件事,收集北京的传说。1958年他出版了第一个小本子《北京的传说》;1959年出版了《北京的传说》第二集。应该说这是金受申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做的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他把北京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北京的传说》从民间收集上来,进行文字提炼。 这部书和《北京通》都是北京民俗文化宝典。
上个世纪80年代,北京出版社把金受申先生的《北京的传说》第一集、第二集合起来,出了一个合订本,应该说《北京的传说》是北京文化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值得我们特别珍惜的作品。
金先生的文章属于很朴素的那种,这是今天的人们很难学到的。他的文章给人的启示是,耐读的文章多,里面没有废话。
《北京的传说》是写怀旧文章的人的一大写作资源。北京的传说多到你就是想数也数不清,这里有真有假,有的有趣,有的乏味,其中有不少已随风飘逝,它消逝在人们的街头巷议之中,消逝在怀旧人们的笔下,消逝在不断的翻新做旧之中,消逝在酒吧快餐店的崛起之中。今天我们再拿出来的传说,已经是经过人们做旧的东西了,似乎无法和金先生当年写的传说相提并论了。
5,挂牌行医,医术高明
1939年北京举行第三届中医考试,金受申应试,名列榜首。当年秋天他即开始行医,每日上午10点前在自己家挂牌应诊。后来又在和平门内北新华街京华药房的楼上分诊,有时也出诊。由于医术高明,经常是看病的人挤满屋子。
作家邓友梅曾有回忆:这年冬天我病了,高烧不退。那时候还没有公费医疗,我自己买些羚翘解毒丸,阿斯匹林之类吃了不见起色。在走廊里碰上金受申,他问了问我的病情,站在那儿号了一下脉,说:“到屋里去。”进屋之后他找了张稿纸,掏出他的大号金星钢笔,哗啦哗啦,就开了一张方子说:到北边的药铺抓两副,吃好了请我碗老豆腐,不好我退你药钱。我半信半疑去药铺抓药,柜台上一看方子,问我:“您跟金大夫是同事吗?他近来怎么样?”我一听愣了,笑道:“这位金同志是我们的编辑,不是大夫。您认错人了吧?”药铺的人说:“编辑开的方我们敢给抓吗?金受申,正式挂过牌的!我们都认识。”吃过药,邓友梅很快就好些来。
文史专家石继昌先生也曾数度去就诊,对金受申的医术大加赞赏。石先生还特别提到:金受申的诊所小楼位于北新华街北头路东,面西略偏南,故取名:“仄韵楼”,“仄”字在辞典中作倾斜解,用作室名,既准确又雅致。
6,京城茶酒馆的常客
老北京爱好郊游,讲究春天去"踏青",夏季去观荷,秋季看红叶,冬天观西山晴雪(每当雪后初晴,凭高临远,但见山峦玉列,峰岭琼联,旭日照辉,一派红装素裹,倍极壮丽,应该说,“晴雪”要比“积雪”更富诗情。金先生说过:“西山景色有远观和深涉两趣。若既不远观,又不深涉,只在山下望山,纵有晴雪,也不美观。当初立此景时必由远观而来。远望西山颇有层峦叠嶂之致。”)还有些老人爱郊外的农田瓜棚豆架、葡萄园、养鱼池。于是,在这些地区便应运出现了颇具特色的"野茶馆"。所谓“特色”,一言以蔽之曰“野趣”,很可惜现在极少见了。
金受申是茶酒馆的常客,他在这里寻觅野趣、收集素材、结交朋友。金先生记述了在老北京城外的他常去的几处野茶馆。
一处是麦子店野茶馆,在朝阳门外麦子店。这里四面芦苇,环境幽僻,常有钓鱼的人光顾此地。如果有谁钓上鱼来,可以请茶馆代为烹制。茶馆附近的水坑里产鱼虫儿,各处的鱼把式常到这里来捞鱼虫。据说前清时期,宫里用的鱼虫也从这里捞的。
一处在安定门外六铺炕,这里四面都是菜园子。矮矮的几间土房,支着芦箔的天棚,荆条花障上生着牵牛花,砌土为桌凳,砂包的茶壶,黄沙的茶碗,沏出紫黑色的浓苦茶,与乡村野老谈一谈年成,话一话桑麻,或与黄寺来此喝茶的喇嘛谈谈佛教,眼前满目天际白云,耳所听到的是蛙鼓蛩吟。这儿来喝茶的还有些人主要是为了凑在一块斗叶子牌,常常是玩到天擦黑儿才算完事儿。
一处在东直门和朝阳门中间,这里西边是河,东南两边儿对着菱角坑的荷塘,北边儿是大片的葡萄架。其间老树参天,枝叶繁茂。每到夏天,这里都要开谜会、诗会、棋会、酒会,招来不少文人墨客留连忘返。
金受申与老舍一班集雅玩、游戏与享受于一身的生活大师。可以说他们才是生活的主人。金受申是泡酒缸的行家,据他说,好的二锅头,首推鼓楼永兴酒栈。这家酒栈和其他大酒缸不同,有三间门脸儿,民国年间十分热闹。有能力喝两盅的人纷纷聚集在此品酒聊天(北京旧时的大酒缸,颇有特色。金受申《饮酒》,说到“大酒缸是北京味十足的好去处”。大酒缸的老板多为山西人,零卖白干,“据缸小饮,足抵十年尘梦。”张中行《大酒缸》里,描述道:“缸很大,直径也许将近一公尺吧,上面盖着红漆木盖,周围放着坐凳。缸大多是一排三口,因为高,下部一截埋在地下。”)
金受申一日在这里喝酒,见一洋车夫披破棉袄持一极精细之碗前来买酒。受申索其碗观看,见碗底有红印'鸳鸯社’字样,极惊问:您家祖上的坟地在皂夹村吗?车夫答是。(原来鸳鸯社系纳兰性德室名,受申既知又以坟地皂夹村印证得实,知车夫确为纳兰性德后人无误)遂与车夫攀谈,并叹息说:纳兰氏后人一至于此乎!为之唏嘘者久之。看来纳兰性德的后裔,不仅不会写诗,而且改拉人力车,成体力劳动者了。金先生感叹:天才是无法遗传的?性德填词时,是否可能未卜先知,预料到自己家族的传人,在后也会落魄到这个地步?为此,金先生把这段故事写入他的著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