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寿县看水
去寿县看水
崔小红
鄱阳湖告急,淮河告急,沟满湖漫,水库告急,洪水淹没家园与农田,看似天灾,实为人祸。
——题记
今天,我去寿县采风,本打算看一看金克木故居,却无心插柳变成了看水。
在29路公交车上,两个男人谈论着这几天的大水,他们听说寿县东门封堵了,专门到东门去看水。在他俩的眼里,那不是肆虐的洪水,而是宾阳门迎来的远客。
车过东津渡大桥,东淝河里浊流涌动,种满庄稼的河心洲沉入水底,原本的两道河流被连成一片,洪水横流。那两个男人说,1991年,这座东津渡大桥被淹的只剩桥顶。
东淝河是引江济淮工程的组成,此处不宽的河段将被扩挖,按Ⅱ级航道标准建设,可通航2000吨级的巨型船舶。现在,施工中的高耸而巨大的桥墩正在向29路公交车的身后慢慢地行走。
1
在寿县南门外的护城河里,大水丰盈,紧挨着石雕护栏。逶迤的城墙,婀娜的垂柳,野外的洪水猛兽在这里被驯化成开阔的水面,浑浑浊浊的安静着,不是书面语里的那类白浪滔天。垂钓的人们并不焦虑,他们侧坐水边草映身,一字排开,甩开长杆,变成看水的人们眼睛里的景物构成。
站在矗立的城墙上,却不容易看到墙外的一片汪洋。依依杨柳,美不胜收,遮住了观察的视线。妈妈带着孩子们在城墙上玩耍,男人们甩开臂膀虎虎地走过,说着上半年的疫情,现在的洪涝,哪和哪的大坝上全是迁安和看热闹的人,抢险的工程车都过不去,今年一年白忙了,活靠。
2
我请一位少妇帮我拍摄一张图片,留作发布朋友圈。这才发现,朋友圈里早已大水漫灌,我脸上的微笑,飘逸的裙角显得不合时宜。我赶紧把图片删除,然后一一阅读起朋友圈里的内容。
寿县正阳关岸边的船厂,几艘新建的船舶浮在水面。明光市的浮山准备炸坝子。凤台县境内的二道河农场开始蓄洪。大坝上车辆、人流、小狗、还有站成一排的男人,拎着绞丝口袋爬坡的老人、孩子与妇女。视频里,一个女人在说淮南话:“这水大的呦,哎呦,俺家那个三姐呦……”
我母亲打来电话,说怀远老家的荆山湖要蓄洪,我彩霞姨娘彻夜难眠,她说生病都不耽误她下地伺候那些大河湾里的稻子,稻子长得黑乌乌的壮实,就跟刀切的一样,广播通知了,要行洪,她心疼的难受……我母亲说,感谢神……
一个媒体人站在滚滚的洪流前,手拿话筒,语气豪迈:这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不是在行洪,我们是在主动蓄洪!
3
小夏说,大坝上全是人,还有一米多长的鱼,带着渔网,开着皮划艇能逮到不少。刘姐说,那谁不就去逮鱼了吗?陷入泥潭上不来,最后联系到挖掘机,用挖斗把他捞上来的,千万不要想着占便宜,别给抢险救灾添乱。
视频里,一位将军率领战士们抢险,这道钢铁长城在洪水里柔弱的像一根水草飘来荡去。一个女人在哭诉,洪水淹没她家多少间的店面,价值两千万的货品全部打水漂。一名水利工作者发布图片——泥河排涝,一天清理水草260立方。一名教授在揭秘惊人的洪水内幕。
洪水是天灾,有秘可揭吗?如果有的话,那根本就不是秘密,它天天摆放在我们的眼前,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只是熟视无睹而已。
有些天灾,实为人祸。
4
近些年,国家加大对水利的投入。大到治理大江大河,小到岗地上村村挖起了当家塘,还有田野里筑起的水泥渠。一切似乎都欣欣然,一切又那么不堪一击。
在我每次的采风图片里,一定会有关于水的图片:河流,湖泊,水库,沟渠。我所看到的景象是,六、七十年代人工开挖的河流的堤坝被整体挖走,或是被推进河床种地。河床变窄了。河流里水草蔓生,枯草一年年累积,河道被淤平了许多。
农民不仅在河岸建房,还把房子建在河道上,密密匝匝,像鼓起的静脉曲张。在水利地图上,河流纵横,点缀着一颗颗蓝宝石一样的水库。实际情况是,河流变少了,尤其是毛细血管河流,消失殆尽。
5
平原农村,几乎没有一个村庄能呈现一口属于集体的波光粼粼的深水大塘。国家投入的兴修水利的钱花哪去了?我发现,就算是野外深深处的小涵闸也在外表贴满一层新瓷砖;在长长的引道上新铺一层大理石地板;或者装上一面鲜艳的幕墙,写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再或者,把原来的钢筋栏杆换成不锈钢制品。河道还是原来的河道,甚至连原来的河道都不是——变窄了,淤平了,被违建了,支流消失了。
许多城市新建的城区原地块是农田,有自然的河流,还有蓄水的洼地。在地面建高楼的时候,忽略地下的城市排水。下雨后,要么内涝严重,要么排涝至大江大河,主动脉不堪重负,又反过来行洪。农村保城市,欠发达地区保发达地区。这就是洪水的惊天秘密,天之昭昭,这算是秘密吗?
违建者自私的短板;主管部门日常管理的短板;蓝图设计的短板;基层落实方式的短板;只报道牺牲家园,无私奉献,不剖析洪灾形成原因的格式化宣传,肤浅式引导的短板;等等。这决定了社会化进程无法提升到高水平,最终连累了那些遵纪守法的勤劳朴实的对我们的制度予以信任的善良的人。
《去寿县看水》
作者:崔小红
2020.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