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写作,从故事开始

我们读小说,读传记文学作品,虽然很在意作品的语言准确优美与否,但更在意作品中的故事。说一个叙事作品不好,往往是指:“故事不行。”道论一个作家不好,我们也会说:“他不会讲故事。”相反,一部作品主题高深莫测、技巧眼花缭乱,但终卷下来发现故事平平,我们就会有上当的感觉,批评它“华而不实”、“故弄玄虚”。

我们真的知道“故事”是什么吗?


蒋子龙说:“一个好故事可以涵盖一切,它可以成全一部好小说。如果故事不能成立,立意蹩脚而陈旧,情节漏洞百出,人物就成了累赘,小说也必将成为灾难。”仔细梳理一下自己的阅读经验,相信你有这样的体会:差不多每个经典叙事作品都有一个经典的故事。

看话剧、歌剧、戏曲、电影、电视剧、小品、哑剧等,我们很在意演员的表演、唱腔,作品的特技、布景,音响、镜头,也在意作品的主题、格调、境界、观念,但最终让我们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捧腹大笑、潸然泪下、若有所思、欲罢不能的,还是故事。

欣赏一幅画、一帧照片、一个雕塑,我们会紧盯作品的光影、色彩、线条、结构、虚实、对比等等,但是还不够,我们想看到一些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作品中的故事、作品的故事,它们其实都是作品的一部分。珍贵的艺术藏品上总是做了无数的标记,这些标记为它们增值,因为每一个标记都是一个故事。

《创世记》在讲开天辟地的故事;《2012》在讲世界末日的故事;《格萨尔王》在讲英雄的故事;一首诗中的典故在讲故事;纪念碑在讲故事;《蔷薇园》用故事告诉君王、僧侣、少年、老年人,什么是好的君王、好的僧侣、好的少年、好的老年,以及好的生活、好的爱情、好的行为、好的心态;哄小孩入睡的《两只老虎》也在讲故事。在八百多年前的中国宋朝,汴京或临安,下午或者晚上,瓦舍的勾栏里,一群人凝神静气,无限崇拜地看着台上的那个人,那个人在讲故事:银字儿、铁骑儿、合生、参请……

什么是故事?什么是好的故事?镶嵌在变文、话本、史诗或散文、诗歌、小说、戏剧、小品、影视、回忆录,再或绘画、音乐、雕塑等艺术形式中的故事,或者独立存在的故事,它们都有着什么样一致的要素我们才称之为“故事”?我们因为什么而称之为“好故事”?

在创意写作语境中,故事指“一系列事件”。然而,“故事”(story)这个术语却来自叙事学,在最一般意义上指:

(1)“叙事文的内容,即事件与实存”,包括具体的事件、人物、背景,以及对它们的安排,即“由作者的文化代码处理过的人和事”。
——(美)西摩·查特曼:《故事与话语——小说和电影的叙事结构》,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
(2)“被讲述的全部事件”,“真实或虚构的、作为话语对象的接连发生的事件,以及事件之间连贯、反衬、重复等等不同的关系”
——(法)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这里,热奈特是从“叙事”层面阐释“故事”的,即叙事包括“故事”和对“故事的讲述”。
(3)“叙述的内容:人物、事件和背景都是故事的组成部分;以编年顺序排列的事件构成了从话语中抽取出来的故事”
——(美)詹姆斯·费伦:《作为修辞的叙事:技巧、读者、伦理、意识形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4)“叙述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事情”
——(英)爱·福斯特:《小说面面观》,选自(英)卢伯克等:《小说美学经典三种》,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
(5)“从作品文本的特定排列中抽取出来并按时间顺序重新构造的一些被叙述的事件,包括这些事件的参与者”
——(以)施洛米斯·里蒙-凯南:《叙事虚构作品》,三联书店,1989。

这些叙事学经典的定义涉及了“事件”、“存在”、“真实”、“虚构”、“关系”、“顺序”、“编排”等重要概念。故事是叙事的对象(叙事通俗叫“讲故事”),以连续发生的事件及事件组合的关系为内容。

在经典叙事学那里,“故事”与“话语”、“故事”与“叙事”存在某种程度的分离(但是没有“话语”、“叙事”,故事就无法呈现,它们其实保持了某种程度上的“同时性”),可以“从话语中抽取出来”并可以“按时间顺序重新构造”,这显示了“故事”与“小说”的重要区别。

作为小说的《百年孤独》这样开头:

多年以后,奥雷良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开篇即采用预叙、回叙的方式,从奥雷良诺上校多年后行刑开始。然而,作为“故事”的《百年孤独》,却只能从布恩迪亚家族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着眼,并按照时间顺序讲起,只有这样,小说《百年孤独》的故事方可理解。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是西班牙人的后裔,住在远离海滨的一个印第安人的村庄。他与乌尔苏拉新婚时,由于害怕像姨母与叔父结婚那样生出长尾巴的孩子,乌尔苏拉每夜都穿上特制的紧身衣,拒绝与丈夫同房。因此她遭到邻居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的耻笑,一次比赛中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杀死了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从此,死者的鬼魂经常出现在他眼前,那痛苦而凄凉的眼神,使他日夜不得安宁,他们只好离开村子,外出寻找安身之所。经过了两年多的奔波,来到一片滩地上,受到梦的启示决定定居下来。后来又有许多人迁移至此,建立村镇,这就是马孔多。布恩迪亚家族在马孔多的历史由此开始。

在小说中,奥雷良诺上校第一个出场,排在第一顺位。但作为家庭成员之一、家族故事的一部分,他只能在“第二代”故事中才出现:

老二奥雷良诺生于马孔多,在娘胎里就会哭,睁着眼睛出世,从小就赋有预见事物的本领,少年时就像父亲一样沉默寡言,整天埋头在父亲的实验室里做小金鱼。长大后爱上马孔多里正千金雷梅黛丝,在此之前,他与哥哥的情人生有一子,名叫奥雷良诺·何塞。后来他参加了内战,当上上校。他一生遭遇过14次暗杀、73次埋伏和一次枪决,均幸免于难,当他认识到这场战争是毫无意义的时候,便于政府签订和约,停止战争,然后对准心窝开枪自杀,可他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他与17个外地女子姘居,生下17个男孩。这些男孩以后不约而同回马孔多寻根,却被追杀,一星期后,只有老大活了下来。奥雷良诺年老归家,每日炼金子做小金鱼,每天做两条,达到25条时便放到坩埚里熔化,重新再做。他像父亲一样过着与世隔绝、孤独的日子,一直到死。

在法语里,有两个被译为“故事”的术语,其一是“histoire”,它同时意味着“故事”和“历史”。E.本维尼斯特用它指“过去事件的书面叙述”,这种观念与中国传统叙事学对故事的理解十分相似。

在中国传统叙事这里,“故事”一般是指“旧事”、“旧业”、“先例”、“典故”、“花样”等已经发生、“真实”存在的事件、事物,如《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说:“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中法两种文化对故事本质化和实体化的理解,类似于热拉尔·热奈特的描述:“由处于时间和因果秩序之中的、尚未被形诸语言的事件构成。”由此看,作为“事件”,故事包括“真实发生”和“虚构”两种情况,这就与现代小说观念倾向于“虚构”有所区别。

综上所述,我们倾向于这样认为,故事即是真实或虚构的、作为话语对象的接连发生的事件,或者从已有作品文本中抽取出来并按时间顺序与逻辑关系重新构造的事件。

本文节选自《故事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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