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与年有关的那些往事
我们一天天长大了,生活条件好了,居住的环境也改变了,一切都丰富了,但总是回忆起以前的事儿,回忆起那些走远的单纯的岁月,那些快乐的再不能回来的时光就是童年吧?
比如过年,过年的那些事儿,总在记忆里回放,特别是进入腊月接近春节、外面飘着鹅毛大雪的时候。如今,当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空落落的,孩子们不是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去参加一些补习班,就是去文化宫学一些乐器的时候,我更怀念小时候故乡满街筒子跑着的孩子们。放寒假了,扔下书包,一帮一伙玩着他们自己的游戏,浑然忘了一切的样子,也许正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
即使再回到乡村,也已经不是当时的摸样,没有了茅草屋,没有了草垛,没有了戏台——它曾经是多么热闹的处所,每一户人家梯次长大的孩子们都去找其他人家相同或相近的孩子们玩耍。院子里,大街上,小巷里,河坝上,场院里,石碾旁,牛棚里,已及家庙台阶上——到处都是孩子们忘情的身影,都是他们欢快的笑声,以及对于一个节日来临前的期待——过年是多么美好的事啊,没有对岁月逝去的忧伤,没有对一事无成的感怀,没有对未来的迷惘,只有燃放的爆竹和烟花,一小挂鞭炮就已足够,一件新的衣服或者一双布鞋就是惊喜,以及熬夜睁不开眼也不能错过的对香喷喷的年夜饭的等候。
红红的对联贴上家家户户时,才感到春节真的来了。
每年年关,每家每户先买了大红纸、毛笔和墨,按照大门、屋门的规格要求裁割好红纸,爷爷或者父亲拿着到村里以前叫私塾先生,现在叫文化人的家里让帮着写一下对联。奉上一包香烟是不可避免的,说是作为酬谢,不如说也是新年的礼节。大家客气半天,也不过立即打开香烟分散给满屋子等待着对联的人而已。写对联的人按来到的先后次序开始写,轮到了谁家的对联就由谁家的大人小孩抻着红纸,然后吉祥如意的话语不用思考就挥洒自如写出来,看得孩子们出神,像虔诚地对待神灵一样的恭敬。
一副副喜气洋洋、龙飞凤舞的对联写好了,孩子们端着放在簸箕中的对联回家走的样子神气极了,感觉对联倒是自己写的一般。遇到一般大小的孩子就问:“你们家写完对联了吗?”好像写不完对联贴不上对联等于年还没有开始一样。
回家就催着奶奶打糨糊。奶奶点着火,弄好了面水,我们就挣抢着不停地搅拌。有时候有偷懒一会的,搅不匀和,糨糊就糊在了锅底上。
贴对联是大人的事,孩子们端着糨糊,递着对联以及需要按平整对联的笤帚,一个个门上对联贴得端端正正的。之后,家里的槐树上贴上“青槐大吉”,堂屋的墙面上是“满院春光”,出门的墙上贴着“出门生产”“抬头见喜”,进门的影壁上是“进门节约”,即使牲畜的圈门上也会贴上“六畜兴旺”……满院子的红,让春节来到了每一户人家,增加了春节喜庆的气氛。
过年贴对联是中国最传统的民俗吧?对联可以上溯到什么年代呢?早在秦汉以前,中国民间过年就有悬挂桃符的习俗。以驱鬼压邪。这种习俗持续了一千多年,到了五代,人们开始把联语写在桃木板上。根据《宋史·蜀世家》记载,五代后蜀主孟昶写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则对联:“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宋代以后,中国民间新年悬挂春联已经相当普遍,北宋诗人王安石诗中“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就是当时过年盛况的真实写照。
每家每户贴上对联后,映照着满院子焕然一新。这时候炸响的爆竹的气味,柴火棚里飘散出来的烹煮的香气,以及孩子们扑腾扑腾一次次跑出跑进的喜悦,就是真正开始过年了。
当除夕夜来临,你会看到原来黑压压的大街小巷到处是灯火,是灯笼闪烁的火光。各种各样的灯笼,有秫秸杆扎成的,有转着花的转灯,也有铁条编成的,还有各种材料做的,犹如天上的星星闪烁,孩子们大声喊着:“苗呀,苗呀,我的灯笼轰了!”
孩子们大致都不知道喊的是什么意思,也许是一辈辈传下来的一句吉祥和祈福的话语吧?现在想来,应该是农耕年代对农业文明的一种向往,除夕夜过后,春风开始吹拂,大地上播下的种子开始发芽,我的灯笼“轰”了(“轰”的意思就是灯笼里的蜡烛突然倒了,整个灯笼给烧毁了),应该是期盼庄稼长得像灯笼燃烧时的红红旺旺吧?所以,孩子们整夜在大街上喊着,即使“我”的灯笼“轰”了也在所不惜,因为丰收是每一个人的期望。
我们家就有一个铁条编成的灯笼,春节前就从西屋顶棚上取下,用写对联剩下的红纸贴上一圈,贴满贴严实,夜晚时点上红蜡烛,一个红红的灯笼就挂在了门口,增加了过年的气氛。
父亲每年的年集上再给孩子们每人买一个秫秸扎的灯笼,是四边形的,每个边上的塑料纸上画着鸟,或者各种属相的动物,还配着花草的样子,夜晚每个孩子打着一个灯笼,照得本来就冻得红彤彤的脸蛋更加红艳。一个灯笼也是舍不得点燃很久的,一是蜡烛有限,更怕的是还没有到除夕夜自己的灯笼就“轰”了,再没有什么可玩的。
最炫耀的时候是除夕夜伙伴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大街上,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不同的灯笼,灯光的海洋也就是这样。加上一个个炸响的爆竹,一串串燃放的烟花,热闹的景象和气氛是再寒冷的风和夜晚也抑制不住的,你这才感到老人们总说的“过年是孩子们的节日”这句话是一点也不会错的了。
无论除夕夜熬得再晚,大年初一早晨每家每户的的鞭炮噼里啪啦一响,孩子们也揉搓着眼睛赶紧起床,相约而同地去同姓的本家族里给长辈们拜年。
拜年是一年最重要的一个仪式。对于孩子们来说,最诱惑的是去给长辈拜年的时候,是能得到二分钱或者五分钱的磕头钱,走上十来家也能攒上两三毛钱的积蓄,也是一年的财富啊!即使没有钱,也能给两块糖、一两个山揸或者柿饼什么的,揣在衣兜里很久也舍不得吃。而这个过程中,也是逐渐培养了孩子们对长辈们的尊敬意识,使一种仪式变成了启蒙尊重老人长辈的习惯。
有时候,一拨十来个一样大小的孩子挤进堂屋门来,“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地叫着,说“我们来给你们拜年了!”大家先给祖先的牌位磕三个头,然后再给长辈们磕一个头。堂屋里人满满的,跪下起身带起了地上的灰尘,老人们挨个儿给磕头钱;又挨个儿摸一下头,说着“三娃子”“四娃子”又长高了,也更懂事了。孩子们羞红了脸,纷纷地逃脱一样蜂拥而出,又奔向挨着近的下一个人家。
大街上熙熙攘攘,大人们见了面抱拳问候过年好,然后递上香烟,寒暄过年的吉利话,然后各自奔自己需要去拜年的人家。一些平时有点隔阂的,在大街上见了面一抱拳问候,释了前嫌。相互去一下家里拜年,也就再没有一点记怀了。
小媳妇、大姑娘也是成群结队,穿上新衣,漂漂亮亮的,一年忙忙碌碌的光景里,拜年是她们休闲的日子,也是展现她们精彩的时候。
孩子们满村子里跑着,一个村庄在这样祥和的氛围里,让我想起了如今只有年画里才有的景象。
不知不觉进入了寒冬腊月,又到了对孩子们来说盼望着的春节了。
过年,仿佛是很遥远的事了。那时,过年时,孩子们不仅仅能穿上一件新衣服,更重要的是每个孩子能买上一两挂二十头的鞭炮,还有一个红红的灯笼,以及闪烁着梦幻的滴滴金。而这些就是孩子们期盼了一年的心愿,大人们为了让孩子们过一个快乐的春节,卖掉了喂了一整年的肥猪。而赶年集卖菜,是小农经济时代每户人家所共同经历的。
秋天时,每户人家在自留地里种上菠菜、芫荽等蔬菜,生产队里每天都很忙,白天是没有工夫的,大人只能半夜早起,扛着辘轳到菜园的井上浇地。浇过水的菜地,早晨的菜叶上缀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那种鲜嫩欲滴,经过了多少年,也是对我们这些孩子们上学经过菜园时记忆犹新的回忆。
那菜园的水井,井边的树,蜿蜒的小路,每一户人家菜园的篱笆,编织着田园人家的辛苦与快乐。菜地绿油油一片片的,生长到了河边。经过菜园时,拔一棵自家的萝卜,在井边的一汪清水里洗干净,咔嚓咔嚓的脆甜解了渴也解了馋。
这些菜在清凉的井水浇灌下,每天争着长高长大,待到快要霜降,蔬菜们也都被收藏起来。大白菜堆放在了向阳的墙角里,水萝卜胡萝卜放进了地窖,只有菠菜和芫荽需要费些心思。
菠菜和芫荽先择掉黄的叶子,用草绳捆的一个个大小差不多,然后埋到生产队里的场院里,天冷了再多盖上一层沙土,下大了雪后,这些菜就会被埋在雪里一个冬天。
快到春节前的几个年集,菜就会一点点从雪地里扒出来,菜都是冻得硬梆梆的。不过,大人们有办法,他们把菜运回家,放在堂屋里慢慢让它们“醒”过来。 那些菜放在炉火边,暖和了,菜也就鲜活起来了,就像从菜地里刚收回来一样新鲜。在没有保鲜技术的时代,那就是一种最环保的保鲜了!
母亲会一夜不睡,择掉那些黄叶和烂叶子,把菜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菜是冰冷的,母亲的手冻裂的一道道口子,屋里的那点炉火也管不了多少用,母亲择完了那些菜,也就到了去赶集的时候了,手脚都是麻木的。
我们那个时候都上学,父亲推着独轮车,母亲在前面用力拉着到十几公里的集上去,卖上半天能够卖掉一两百斤的菠菜芫荽,赶上十来个集,多少积攒一些零花钱,解过年的燃眉之急。
放了寒假,我们也会和大人一起去赶集。差不多半夜就得起床,那时候没有钟表,除了看星星的位置意外,只能听鸡叫打鸣来判断时间。有时候阴天下雪,听错了鸡叫的遍数,到了集市也才是凌晨两三点的样子。
推车拉车一路上出了很多汗,一旦停下来,棉裤棉袄都是透凉的,让人打着寒噤。有时候也会放在车子上一两捆秫秸,在集市上点着火烤一下暖。要知道,冬天天冷,八九点钟集市上才陆续有人,所以,在集市上等三五个小时是很正常的事。
有一年弟弟也就是上二三年级的样子,学习了算数,他也非常高兴地去赶集,要求帮着大人算账,自己带上笔和纸,因为到了最后的几个年集,菜还是卖得很快的,有时候到了手脚忙乱的地步。
父亲称了菜的斤两,我和弟弟一边计算一边收钱,没想到一会儿弟弟大哭起来,他算错了一份卖的菜,不但让人家白拿走了菜,而且还多找了几毛钱给人家。在当时,一毛多钱一斤菜,几毛钱在我们的眼里是很大的数字的。
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母亲安慰弟弟,说没事的,一会卖完了菜照样给你们买鞭炮、灯笼和滴滴金。
弟弟从此后非常注重数学的学习,没想到长大了以后在财务部门做了几年出纳、会计,现在已经是高级会计师了。多少年来,弟弟非常一直细心,没有出现过差错。每天的小本上密密麻麻记着要做的事,这是不是与年集卖菜经历的那次算错了账的事有关呢?
卖完了菜,大人每人给我们两三毛钱,我们就到了乒乓作响的鞭炮市场里,听上老半天,看看哪家的鞭炮响,是不是带着火花的,几乎听遍看遍了每一家卖鞭炮的,才出手买上两挂鞭炮。这两挂鞭炮是舍不得成挂放的,回到家一个个解下来,除夕夜放几个,最重要的是看看谁在正月十五的夜晚还有鞭炮放,这才是让人羡慕的。
我们在除夕夜里打着灯笼,点着滴滴金,偶尔燃放一两个鞭炮,把大人们一年劳动的辛苦也全忘在脑后,对联是红红的,灯笼照着的大街也是红红的,孩子们喜气洋洋,那些春节的时光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
如今,天再寒冷,大棚里的各种蔬菜也是青翠欲滴的,让人们享受着丰富多彩的生活。而吱妞吱妞的在星光下、雪路上赶往集市的独轮车,今夜突然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让我不忘幸福的日子是从那些艰苦的岁月里走出来的。
郭宗忠
山东新泰人,1985年10月入伍,曾在大连、瓦房店、长春、四平、沈阳、南京、北京等军营或军校戎马24载,三次荣立三等功。1998年7月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诗、散文、报告文字等作品散见于《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散文选刊》《知音》《人生》《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文汇报》《作家文摘》等报刊,散文作品被选入多种选集以及各地中考高考模拟等试卷,著有诗集《回归》《隔世故乡》等。首届“剑麻诗歌奖”得主,获“军旅优秀作品”特别奖。现居北京,从事编辑、记者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