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界 | 李伟: 父亲的庄园
花洲文学
文|李伟
命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合适宜,似乎有点命题过大,简直是浮夸,这与父亲一生行事和做人的风格是相背离的,但我思忖一下后,还是决定用这个言过其实的题目来叙说一下父亲的庄园。
父亲的庄园究竟多大,是何模样呢?究其根底,只是我们老家靠近赵河河坡荒滩边那一亩三分地而已。
这片荒坡地可是父亲、母亲、我,用镐,用锹,用老虎爪,一镐镐一锹锹一老虎爪爪给刨挖出来的。它就着河沿的自然地势风貌成阶梯状分布,就像贵州省丘陵一带的阶梯形梯田一般,分了好几层,好几块,有大有小错落有致的散落在我们村子西北的沿河荒滩坡上。
说起来,父亲的庄园也颇有一段岁月了,自从父亲退了休,回到我们土生土长的靠赵河边沿上的这个有着二三百人口的小自然村落里,就闲不着,开始在心中构思谋划起这边庄园来。
父亲今年八十三了,他耳不聋,眼不花,记忆力也很好,陈年的往事在他口中也能如丝如缕清清楚楚的叙说出来。按母亲的话来讲,父亲是一个很好的“拍家儿”(很会讲故事的人),一碰上对脾气的老友,谈起天来天南海北、说东道西地聊的热火朝天,往往忘记了其他事儿。我私下想,父亲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身体、心理和精神面貌,应该也必然与他经年不息的侍弄这片庄园有很大关系吧,不知父亲是否认可我的这一猜想的。
当年父亲退了休,一生勤勉好操心的父亲,生活一下子似乎失去了重心,没了着落,匆忙的日子变得悠长散慢起来。不坐茶馆不打牌,不凑热闹不闲呆的父亲沉寂了很久,除了按时耕种母亲的一亩多责任田之外,余下的功夫就是读读书,聊聊天,写写字来打发这沉闷漫长的时光了。记得那时父亲竟可以把我在高中学习的那篇白居易的《琵琶行》给一字不漏地背默下来。除了下的功夫了得之外,也正是父亲聊以打发沉闷岁月的见证。
一向倔强的父亲是从来不请愿清闲度日的。他说过,智慧从劳动中来,劳动者最光荣了,倘若每天请吃坐穿地过日子,那才是活受罪的。直到如今,我们老家的房子山墙上,楼梯道上,阳台上,门框上,楼门大门后边......到处都是他用粉笔留下的“墨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父亲如实地记下诸如什么时候埋的红薯母子,什么时候种下的冬小麦,什么日子母羊跑的糕等等诸如此类的物事。
基于这种根深固的小农观念,他是从不放松对我们的劳动锻炼的。也正是与土地天然的亲近和依赖,不知何时,父亲就考虑在我家靠近河边的河岸地下面的荒坡上再开垦出额外的一片土地来。 我把这片开垦的土地称之为父亲的庄园,而父亲自然就成为掌管这片土地的神圣的庄主。
经过我和父母亲几个月的劳作,我们终于把河边滩涂上的这一亩三分地给平整出来了。之后,父亲和他的大把本应安闲度日的时光,就像种子一样侵泡生长在这块土地上了。
一年四季,父亲的庄园都是繁忙而充实的。冬季来了,父亲和母亲就在上面撒上小麦种子,再用镂耙一点点地镂平。一场甘霖过后,小麦便露出了翠绿的嫩芽,然后平铺成一地绒绒的绿毛毡了。待麦苗完全簇锦生长,父亲就把自己放的几只羊儿带进了绿油油的麦地里,任由这些欢喜得咩咩叫的小羊糕们肆意的啃咬这些繁密的青麦叶儿。
整个一冬,麦叶儿是短了又长,长了又短;羊儿肥了,壮了,麦苗却也更加青了,繁茂了。
待到春暖花开,麦子进入拔节猛长时期,父亲便拉了羊群远离了他的庄园,再不允许羊儿来啃咬麦子了。然后草长莺飞布谷鸟漫天叫,眨眼间便是麦黄时节,父亲怕路过的鸟雀啄食糟践了他的劳动果实,便到处搜集起一堆红红绿绿的薄塑料袋子,把它们捆缚在捡来的细长的枝条棍子上,然后插在地里。田间地头插得满坡都是,来吓唬那些不断觊觎这些饱满籽粒的飞翔着的“强盗”们。在微风的吹拂下,父亲的庄园里五颜六色的,如万国博览会上五花八门各色各样的国旗在招摇、飘荡、它们好似无声地宣扬父亲的这个庄园的智慧与富足。
果不其然,那些本来还肆无忌惮的偷食者们也惶惑起来,它们变成了一只只狂躁而愤怒的小鸟,但却不敢作长时间的停留和劫掠。原本像个守边将军一般来回巡视的父亲,此时也背抄着手,放松了应有的警醒,得意的笑了。
很快到了麦收季节,父亲就开始喝三吆五地的挨个给我们兄弟姊妹们打电话,要我们都统统回来,然后每人带上家里那些个磨损得似老掉牙的老旧镰刀,把我们都一个不落地驱赶到他的庄园里,来一场别人眼中颇为奇葩的、在他却认为是忆苦思甜的大生产运动。
太阳无遮无拦地炙烤着大地,火焰毫不留情地泼洒到我们娇嫩的皮肤上,麦芒子也针扎般地肆虐着我们的手脖子。威严的父亲却毫不顾惜,他只顾在前面埋头下麦腰子,对于我们满肚子敢怒不敢言的牢骚和埋怨只装不知。也许,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做人不能忘本,无论你现在在哪里生活,你干了多么大的事业,你都是农民的儿女,你都脱离不了土地的养育。
父亲的庄园里每年种的可不仅仅是小麦,到了夏秋季节,父亲的庄园,真正的富庶起来。这片儿点上花生、黄豆,那块种上红薯、苞米......总之,“少个米粒塞个豆”,他总是一点也不想让土地歇息,也不会让自己消停的。母亲最不喜欢父亲这种“见缝插针”的种地方式的,总数落地说父亲种个庄稼稠的能挤掉个耳朵,但父亲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人勤地不懒。他甚至在坡岗的上下层的衔接处也要种上一行一行的丝瓜,等几场大雨过后,这些农作物趁着地势趁着阳光水土肥分的滋养,很快蔓延出一地的翠绿来。
看啊!绿莹莹的花生秧上擎起无数个金黄色的小花,就像一蓬蓬小“遮阳伞”,又似碧波中航进的鼓满风的帆一般。一排排一行行的玉米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地站的笔直,它们一袭绿军装,手持“红缨枪”,腰挎“盒子炮”威风凛凛地日夜守卫着父亲的庄园。极喜欢攀岩的丝瓜也不甘落后,借着地势和周边的杨树的枝条,像高明的“蜘蛛侠”把自己的触角、茎蔓,大肆向空中伸展着自己的胳膊和腰脚,直到爬的满盆满架,然后挂出一溜溜绿玛瑙般的风铃,在空中快活地呼朋引伴地招摇个不停......
入秋,收获的日子到了,父亲又是一阵忙碌,他总是迫不及待地把这些个新鲜的玉米穗子、丝瓜棒子、花生、绿豆、采摘下来,骑上自行车,一家家一户户地往子女那儿送。我们幸福地品尝着父亲庄园里各种果蔬的滋味,父亲则幸福地品尝着儿女们的幸福!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父亲的庄园越来越周正,越来越丰腴。可父亲却一年年的衰老了,头发全白了,身子骨也更单薄了,腰腿也吃不住劲儿了。我们心疼父亲,都劝他放弃他的庄园,我们住在城市里什么都能买到的,但他就是不肯,说现在哪里能买得到他庄园里的绿色级食品呢。
今年冬天,父亲的老寒气腿复发得厉害,连走路都极为不便,父亲终于松口说不种地了,正好彼时也赶上水利上开始整治河道,兴修水利。一阵隆隆的铲车挖机过后,父亲的庄园刹那间面目全非,一半天过后,父亲的庄园烟消雾散毁于一旦,再没有那熟悉的影子,熟悉的风景了。
父亲并不伤感,父亲为新时代国家如火如荼的建设和发展而由衷赞叹,我们也为年迈的父亲终于卸去“庄主”,无“官”一身轻而打心眼欣然。但遗憾也是有的,我因未能及时地抓拍留存一些庄园的老照片而心存不甘。
父亲的庄园永远走出了历史的舞台,但同时,又深深地铭刻在我们一家人的记忆的脑海。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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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伟,河南邓州人,微信名:微言有信,教师,市作协会员,常以散步的姿态游览各文学百花苑。以文会友,随缘自适,怡情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