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物语：文化的生命力
一直标榜自己是个“厨子”，——茶行业的厨子，就是个做菜的。出于好意，有人建议我也鼓捣些茶文化，什么禅茶一味、一茶悟道、七杯羽化、吃茶去啦，或者点个茶、打个花，再不济加些佐料煎个茶。
凡如此者，都被我礼貌地婉拒了。仍有不罢休的我会反问一句：
“那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泡茶？开汤？烹饪？”
“这不就是茶文化么！而且是当代茶文化之源，甚至是'母体’。”
“……夸张了吧？！”
“你看，没有开汤品鉴就无法上升到味觉审美，没有味觉审美就无法被纳入到传统文化体系，没有传统文化的滋养茶就无法'横向—纵向’地发展出自己独立的文化体系。你说泡茶、喝茶是不是茶文化的母体呢？”
“哎，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你说得那些都是衍生于泡茶喝茶基础之上的，——那我把茶泡好、喝好不就什么都有了么，还何必专参一个话头呢？”
来人频频点头。
“……但如果那些形式主题没有把茶泡好喝好的基础，也就丧失了茶文化自身的生命力，而成了一具干瘪的木乃伊，或者说——文化干尸。您所谓的那些单纯的概念形式，就是茶文化的干尸，——我不碰的。”
来人似是不悦，皱着眉头、闭口不言。我知道他不擅泡茶，所以平日里讲的、弄的都是些茶文化的内容，——我的话对他是种冒犯。但想必他没意识到，刚才对我啰嗦了半天茶文化也是种冒犯，——彼此扯平了。
“白驹过隙，人生苦短，你我都没时间浪费，我有什么就说什么。倘若冒犯，还请多多见谅！”
应该是平时里没人这么跟他说话，“……听着稍有刺耳，但你说的一时居然无法反驳！”
“您过奖，只从开汤的角度看问题也难免偏激……”我客气道。
“那抛开茶文化不谈，你是怎么理解文化的呢？”他问。
“那就斗胆妄言了，”我喝了口水，“形成某种特定的文化形式与文化领域，溯源都能找到相应的现实应用场景与诉求。比如绘画、书法最初的目的就是记录，舞蹈、音乐源于祈祷祭祀，体育源于狩猎和战争，它们都着有明确的功用诉求。就算后期出现了单纯为仪式而仪式的礼义制度，其本质也是为了维护当时的政权统治。这个功用目的就是这种文化形式得以产生的源头，虽然后期功用目的也会迭代升级，但源头不会丢。书法、绘画的诉求后期发展为了抒发情感，但同时你也可以认为那是在对情感做记录；享受音乐、舞蹈你也可以理解为是获得天地之感；体育竞技的本质也还是筛选出最强者。这个源目的决定了这种文化可发展，使这种文化活了。”他为我的添茶，我扣指示谢，他应该认同这个说法。
“针对同一个源目的，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应用场景，所谓'唐煎宋点明清瀹饮’者也。严格意义上讲，连《茶经》、《茶论》、《茶谱》这些先贤著述算在内也都只是茶的历史，充其量说明茶过去活过，——而无法证明现在也活着。所以不能用历史泛泛得去代表茶文化，尤其是当代茶文化。”
我等了等他的思路，继续说，“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唐煎宋点已为古人之尸。今人仿之，欲以古人之尸体还古人之魂而不得，又欲以古人之尸附今人之魂而不成。画虎类犬，不伦不类。我就奇了怪了，没得玩了？跟那堆尸首叫什么劲哪！”
他也笑了。
“如果茶文化是活的，那么它应该与时俱进，生长出一种适应于当代而有别于古人的应用场景，——但其源目的还将是品饮。”他认同这个观点。
“周礼文化就是个死了的文化，现代人至多拿出来玩玩，当个游戏。它已经没有了新的应用场景，更不用考虑它维持政权统治的源目的了。时人喜着汉服，姑娘倒还好，男子着汉服总有跳脱之感。为何？汉服本是汉朝礼仪的一部分，而汉礼已死。所以今人着汉服已不知缘何？导致最终被归类为Cosplay。”
他差点笑呛了……
“……如果茶也找不到适合于当下的应用场景，那它也终将沦为Cosplay。”
他不笑了。
“一种活的文化具有当下性，一种文化对当下的适应性是其生命力的表现。我们的确能看到茶文化在努力适应当代社会（经济层面），但同时也清晰的意识到它丧失了源目的。那最终的结果也就是泯然于其他文化门类中，比如角色扮演啦，做个传统文化背景啦，附庸风雅的形式符号啦，等等。所以，在适应社会的同时茶文化要抓住品饮这个源目的不放。”
他开始拿本子记了。于是我又送给他一句话：
“去摸索出一种与当代审美标准相契合的品饮方式，在其上承载并发展茶文化。这才是正途。”
“一种有生命力的文化一定具备着强大的拓展性与交融性。”感觉越来越像上课了……
“拓展性，是在秉持源目的的同时又具有极强的灵活性与适应性。无论是独酌、对饮、三五小聚、十几人，几十人，乃至上百人的场合都能让在座体验到相应的品饮价值。”
“再说交融性，能够与其他领域文化形式实现充分的交互与融合，进而形成全新的文化体验形式。与音乐、舞蹈、绘画、美食的种种交互尝试，必将导致新的文化体验形式出现，而这种体验形式中已不再单纯是茶，它已具备了其他文化所赋予的新的生命力。”
我提醒他开始总结了：
“这是我理想中的当代茶文化，一个有生命力的当代茶文化……”
他记完最后这句，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跟上了一堂大课似的~~”
“累吧？”我问。
“不累，——思想的一次荡涤……”他说。
“哈哈，不敢当啦！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相左之处还望提出来探讨。”我说道。
“信息量有点儿大，容我回去好好想想……”他合上本子。
“对了，“开汤美学面授课”、“标准开汤网课”招生中，——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