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菊 | 哑叔
哑叔
文|王崇菊
我有时挺讨厌他,不会说话,却喜欢在人前哇哩哇啦大叫。他以为别人都懂他的语言似的。我最讨厌他看见我放学就走过来,向我微笑,看我写字,指着书上的叫我给他讲。我时常恶作剧,故意讲些文不对题的内容,他听的津津有味,竖起大拇指称赞我,我一脸坏笑。
他不是先天性聋哑。二三岁时,高烧不止,生活在乡村深处,交通不便。送去村医看,当作普通的发烧,等送到大医院,最佳时机延误,恶性脑炎已烧坏他的某些神经。说话本就迟缓不清楚,从此,不能说话。
“若有好的医疗条件,牛牛不至于不会说话。多聪明的孩子,让我耽误了。”姑奶奶不厌其烦跟我们说。我们不敢再听,继续下去,一行鼻涕两行泪,外加捶胸顿足。
他是姑奶家最小的儿子,我叫哑叔,比我大十几岁。我家村东头,他家村西头。
别看哑叔不能说话,个人卫生绝对少有人比得上。衣服整洁干净,向来是他自己一个人洗,洗得特别净。我故意在他身上蹭灰土,他不生气,第二天绝对换新。旁人若是这样,他气恼的挥动拳头。他的土坯房小屋,收拾的井然有序,桌上摆放我们曾经不用,或看过的书籍。没有上过学,他如何看得懂?他们的小院和院外的空间,每一天会打扫干净,垃圾无残留。农村院落,鸡鸭猪屎不足为奇,他们家被他收拾的相当洁净。
跟着哥哥嫂嫂生活,一大家子活计落在他身上,毫无怨言。平时忙地里活,农闲出去做小工挣钱。一天工钱三十,五十都有。在家中,那家有事情,叫他帮忙,保准干得满意度百分之一百。邻里都夸他,“勤快的小伙子,可惜了---------”
有好吃好喝的,先给姑奶留着。对侄儿侄女悉心照顾,去上街回来带着好吃的东西,好玩的小玩意给孩子们。也会给我。姑奶腿不好,家中水需要从深深的水井汲水,他出门之前,要把水缸提得满满的。晚上回来,用采的艾叶给姑奶洗脚捶腿。嫂子同姑奶发生矛盾,他大声嚷嚷,推着嫂子离开,然后默默帮助做饭,收拾。
哑叔手特别巧,会木工。树木在他手中,好像玩具,不多久小木凳闪亮登场。一些时日,放笔墨的小匣子,小木人,小火车应有尽有。真疑心是不是从别处买来给我们,后来,坐他身边亲见,终于不再猜疑,心里由衷佩服。不会说话,能写字,一笔一划,有模有样。许是看我们字多了,他竟也能默写很多字,一篇长长的文章,也能完整默写。姑奶家穷,要是能送他上学,哑叔一定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是满满遗憾,那时真该多教他些字,不能捉弄他。他应该明白,我并无恶意,小孩子的幼稚无知。
他同龄的,上学的上学,出外做工的做工,不多的几个,不愿意同他玩。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在人心里总是残疾。他拿我们表侄当朋友,被戏弄从不生气。弟弟在学校与人矛盾,不知怎么他听说了。放学堵在学校附近,拉着弟弟去找那个欺负的同学,哇哇大嚷,吓得那同学大哭,直到班主任来了,才肯放人走。自此,再也不敢有人欺负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有很厉害的哑叔。为此,我得意又得意。
村后边沟壑修建大桥,方便来往车辆,便利村中货物运输。村中人积极参与,哑叔是其中一份子。干活卖力,不抱怨,重活累活,没有人愿意干的,他都干。他好像知道,为民做善事,为后世造福的重要性。连日忙碌,营养跟不上,哑叔日渐消瘦。母亲看他可怜,把家中仅有的鸡蛋煮熟给他,他舍不得吃完,回到家里,给姑奶留着。
那天很平常,又不平常。人们在歇息,他扛着一块石头向上走,身子一歪,倒在半坡,石头从他身上翻过,血顷刻流淌。慌了神的人们起身,用车子送他到医院,走在半路,哑叔永远停止呼吸。石头砸在他的脑干,毫无回转余地。
那年,他二十出头,正是青春正盛的时光。
姑奶说,再过些年,给他娶一房相当的媳妇,好好过日子,也少了些自责。没有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姑奶哭得晕厥。我眼泪刷刷流,心里的悔恨像火烧。村里都来吊唁,连邻村也来为他送行。发丧的队伍庞大,哭泣的人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我们一帮孩子,更是伤心欲绝。
再也不会有人缠着我们读书,再也听不到哇哩哇啦的叫嚷,再也得不到强有力的保护,再也不会有人把最好的桑葚,最美的蝉蜕给我们。
写此文时,哑叔若活着,该做爷爷了。
回忆如溪水流,我想把记忆一一翻阅,也是对曾经的年少青春说说:有你们,真好。
图|网络
【作者简介】
王崇菊,教育工作者,爱工作,爱生活,爱文字,爱一切有生命的美好,无生命的美丽。快乐并用心地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