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无村轶事（二）

 无村轶事（二）

赵桐林||山东

无村草民赵乾坤那天夜里悄无声息地尾随在七仙女一家三口的后面，内心溢满毕生从未体验过的甜蜜，激动，满足，不安……走到下半夜，七仙女一家也没发觉身后还有个保镖志愿者，在埋头赶路的过程中，虽然三人中的哪一个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一下，但那或者是因为身后的异常响动，或者是走夜路人的一种心理自卫，每当七仙女的双眸惊鸿一瞥般地向赵乾坤绽放奇光异彩的时候，无村草民赵乾坤就会像是被人施展了魔法一样幸福得灵魂出窍，他长了二十多岁从没有体验过的滋味瞬间涨满了浑身的每一个细胞，他渴望七仙女一家的行程永远不要结束，他甚至特别感激日本人的不请自来，无村人的视他如敝屣，如癞蛤蟆，如癞皮狗，总之，无村草民赵乾坤的内心深处真的特别感激冥冥中所有那些安排他那夜旅程的要素。天快亮的时候，七仙女一家被秘密护送到了一个叫做半斗罐的四面环山的小村庄，村子不大，大约有二十多户人家。这个村里的人多守着些山岭薄田一年到头靠天吃饭，农闲时上山挖些药材，蘑菇，打点野味，担到镇上卖了，弄点现钱聊以糊口。山里人生存虽艰难，处事为人却很讲义气，不像一马平川的无村，守着些肥田沃土却很难容得下外地人，平日里人人三头瞪着六个眼，唯恐漏掉了两个核桃四个枣！前几年爹娘在的时候，赵乾坤就曾几次三番地撺掇双亲卖掉无村那几亩破地，几间破屋，举家搬迁到距无村三十里地的半斗罐村居住，可惜爹娘认死理没成功。那时他满坡里打野兔，刚结识了半斗罐一个跟他气味相投的同龄人，小伙子名叫林冲，作为猎人，枪法好，讲义气，曾慷慨  赠送给赵乾坤许多猎物，赵乾坤有好几次都想说要跟他结拜磕头兄弟，每次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下去了，事后常常懊悔不已。随着父亲的离世，赵乾坤近两年来忙着照料庄稼，母亲身体又不好，就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打兔子了，自然也就不能经常跟林冲见面了，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林冲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那天黎明时分，无村草民赵乾坤没有去看望自己的好朋友林冲，他不远不近地呆在他认为自己应该呆的地方，就像一个老到的猎人耐心等待猎物的出现。曾经隐约听无村人说过，七仙女家有一个远亲就在半斗罐，看样子，这里就是三口之家的临时避难所了，一想到自己的幸福旅程就要结束了，无村草民赵乾坤非但没有丝毫沮丧感，反而慢慢滋生出来随遇而安的归宿感，就像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终于回到了足够包容自己的深潭，一个四海为家的流浪汉有了一个温暖的家，一颗早就孕育成熟的种子先前被时光冷落一边，现在仿佛遇见了阳光，土壤，水分，它为了对得起对于生命的预约，破土萌芽了！随着东方喷薄而出的一轮晓日，眼望着七仙女慢慢走向桃源般的小山村，无村草民赵乾坤内心荡漾着幸福的一潭春水，他认为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天安排的，无村那群狗男女永远都无法抗拒老天对他的安排……

跟从前认识的一个老猎人住在半斗罐东南的山窝子里，无村草民赵乾坤一晃半年过去了，这期间跟七仙女本人虽没有实质性接触，却跟未来的老丈人凭借高粱烧和野味结成了忘年之交，这大大增强了赵乾坤下一步行动的信心。老家那边，三个月前，日本人路过无村，因为被当地人打死了一个伤兵，大怒，枪杀了几个没来的及逃跑的嫌疑犯，临走之前又放了一把火，有很多人家的房子完全变成了断壁残垣，这些人家下一步或者暂时投亲靠友，或者赶快重新盖房，否则，越来越近的节气将使他们难熬寒冬。赵乾坤在猎人老韩的反复催促下心急火燎地跑回家，先是一喜，远远望见自家房子的附近没过火；一溜小跑到了近前，继而一惊，房子被人拆了，木料和砖瓦什么的统统不见了！无村草民赵乾坤额头上的热汗还没有完全冷却就明白事情的本质了！他本想悄然离开祖宗传给他的这一份他实在并不稀罕的不动产，就像那天夜里他无牵无挂地被满街肉香驱逐出无村一样，刚走了五六步，狗剩，跟剩，大牛亲弟兄三个从南胡同口走来了，无村草民赵乾坤虽然自幼爱好舞枪弄棒，十年前也曾承蒙本村一个有点武术底子的过客指点过一二，但受家法约束，他从来不跟无村人撕破面皮，先辈们曾有言:兔子不吃窝边草！无村，是赵家代代生息繁衍的所在，远亲不如近邻，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仇人多一堵墙！这样的家训自幼灌输，赵乾坤在村人面前从来都是低眉顺眼，夹着尾巴做人，唯恐一不小心惹着村人，挨别人一顿揍不说，到头来被父亲知道，还免不了一顿血揍。但这种夹尾巴主义其实也有弊端，就是有些人总觉得赵乾坤生来软弱可欺，总想在他身上做点什么以张扬点自身的价值。这不，那天，无村草民赵乾坤正想一身轻松地永远离开毕竟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故乡，不惹谁，不碍谁，狗剩弟兄们却主动过来跟他讨个说法了！亲弟兄三个一溜排开，蹲在赵乾坤已经不是家的屋后小胡同里，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赵乾坤谨遵家训，转身刚走了五六步，就听狗剩大声说道:“房子是我拆的，我还以为你让鬼子打死了呢。”赵乾坤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又听跟剩说道:“不是俺弟兄们救得急，你家屌毛也剩不下！”大牛没说话，嘿嘿笑了。赵乾坤慢慢转过身来，也朝着那亲弟兄三个嘿嘿笑了。等大家都不嘿嘿笑了，狗剩脸色不变心不跳地说道:“俺三弟家的房子烧得厉害，就拆了你家的救急了，反正你也不想在无村住了……”无村草民赵乾坤仍然强压心头怒火，谨遵家法，说道:“拆了好，拆了好，过鬼子，兵荒马乱的，大家都不容易，有什么办法呢？拆了就拆了吧。”事情如果到此为止，赵乾坤也许不会给无村人留下跟先前迥异的印象的，狗剩们的亲娘出来叫三个儿子回家吃饭，那是一个无村大多数人都不敢惹的婆娘，粗声大嗓子地对儿子们喊道:“吃饭了，吃饭了，下午还要扒这墙底下的石头盖老三家的房子呢……”无村草民赵乾坤意识到再不尽快离开无村，赵家家法很可能要葬送在自己手里了，这会让自己的后人没法做人的，于是，嘴里说着连他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在无村闲人们的笑声中跑出了村子！那天夜里，无村经过一些恶风险浪的草民对无村所有没有经历过恶风险浪的草民发出了警告:无村草民赵乾坤，武大郎，癞蛤蟆，决非庸人！无村人，或者说，无村的一部分人，不远的将来要给他下跪磕头的！无村草民听到这警告，绝大多数人不以为然，只有少数人认可。随后的事实证明，这警告是非常准确的，因为若干年以后，一伙举着绘有癞蛤蟆图案的大旗的土匪血洗了无村，据幸存者回忆，匪首很像无村草民赵乾坤！此乃后话。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赵桐林，笔名一蓑烟雨，胶州市25中学历史教师，业余喜好搬弄汉字以自娱，偶尔通过纸质或电子媒介跟外界交流。“文章憎命达”，这也是我对搬弄汉字而非搬弄是非不能释怀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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