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有梦书当枕
(一)
文字只有被阅读,才能凸显其价值。
在阅读中,那些隐蔽在字符背后的想象被激活以后,这些文字开始复苏。那些气味、那些温度、那些色彩,那些隐秘在文字最细微之处的感动,渐次在我们眼前还原。感受的触角,随着文字开始变得新鲜,开始徐徐绽放。每一次阅读,我们都是在调动自己整个人生经历和生活体验来完成,都是在调动自己整个灵魂想象来完成。
是阅读让文字变得活色生香。
在想象的世界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文字江湖。
影视、视频、图片是文字最大的敌人,那些直观而生动的影象既明确又肤浅,既耸人听闻,又掩人耳目。文字不这样,文字永远抽象,永远深入,永远充满无数可能性,永远给阅读者留有思想的空间和余地。
看完影像之后再开始阅读是危险的,影象几乎剥夺了我想象的权利。《红楼梦》已经读到第三遍了,我还是无法摆脱欧阳奋强和陈晓旭的阴影。幸亏我抢先读了《围城》,当电视剧上映时,我已经有了自己心目中的方鸿渐。坐在沙发上,我很有把握地注视着陈道明的表演,他的方鸿渐只是我无数想象里的一种可能。我满怀宽容地,从他努力地表演中,读出那张面具背后的潜台词。
超市的电梯入口处,是一个减价书摊,我是那里的常客。《收获》也罢、《十月》也罢,那些过期杂志码成一堆,一律十元三本。不是买不起新书,我只是认为,很多文字,在时间里多放一放不是坏事。我从不担心这些过期的文学杂志里面,关于文字的感动会打折。反而是那些装帧越来越精美,并且套上包装膜后不准翻阅的所谓新锐图书,特别的虚张声势,特别的外强中干。
翻一翻日期,已经是多年前的某一期了,或者已经是某位作家压箱底的旧作品了。纸张已经微微泛黄,中间某一页却被疏忽的印刷工人漏裁而连在一起。多么严重的忽略,多么严重的辜负。我满怀歉意地和几年前就被发表出来的文字,进行第一次对话。我小心地裁开那一纸连页,仿佛听到了作者憋在胸腔多年的一声叹息。
太具有宿命的味道了。旧杂志上那些文字在旧书摊上,几经流转后,曾经的喧哗与炒作已经变得平静、沉默,不事张扬,即使最终没有人再来翻开它们,即使就要被当作垃圾销毁,它们也不争辩、不抗议,不一肚子委屈。在几乎要与我的一辈子擦肩而过时,终于与我的眼睛相逢。隔了那么久的沧桑,那些站在发黄的纸张上的文字,似乎一直在等我,也似乎只是为了等我。
(二)
书非买不能读也。我总感觉,借来或租来的书背后,藏着一双逼视的眼睛。仿佛在催促我,赶快阅读,赶快阅读,读完后把这些文字还给我。这样的阅读该是多么仓促和潦草。那些关于文字本身的记忆似乎也是暂时借来或租来的,把书还回去的时候,连同文字的感动也一并还回去了。借来或租来的书里,我不是文字的主人,只是文字的过客。
买一本书,像焚香沐浴之后,非常正式地迎接回一位贵客。这位客人今后将在我的世界里长住,甚至不再离开。我们可以很从容、很细致、很深入地交流,也可以很放心地将他束之高阁,很稳妥地让他在我身边保持沉默。然后在某个尘封的冬日,将一位老朋友请下书架,重温一段心事。
另外,买书也很有一种形式美。书店别有一番淡漠明智、宁静致远的情致,每个进入书店的顾客,都怀了一点平心静气的肃穆。在文字和思想的圣殿里,连最草莽的孩子也变得蹑手蹑脚。空气中,是油墨与纸张交融起来的书香。淡淡的,将我们从俗世中抽离出来。
盲目、比较、犹豫、选择、决定,被我从书柜角落里挑选出来的那本书是有福的,在以后一段日子里,它不再需要保持沉默,它将和我分享一段阅读的好时光。请放心,我不是容易被图书排行榜或商业炒作蛊惑的朋友,无论你被安排在多么不起眼的位置,我也会跋山涉水找到你。我也要说声对不起,那些没有被我带走的文字。阅读的视野总是有限的,我总会错过一些文字。或许正是这种遗憾,让我对书店里,太多来不及会晤的文字充满了向往。
有时候,我会故意让自己闹一闹书荒。阅读进行得太拥堵时,我会把思想清空一下、整理一下、咀嚼与反刍一下。让那些还没有进入视野的文字等一等吧,有些旧书,真得需要重读。那些被我遗漏的,被我疏忽的,被我误解的段落,盼望我去重新发现去再次弥补去深深地揣摩。旧书读出新意思,一次重读就是一次庆幸。
阅读与遗忘平行,这是我的苦恼也是我的快乐。捧读几年前读过的旧书,我感觉是进行第一次相遇,从前的阅读似乎没有留给我一丝痕迹。一本旧书,依然充满了陌生与新鲜,依然充满了好奇与惊喜。仿佛一段老时光就这么白白地流走了。
更多时候,我们以为把那些旧时光已经放下了,已经把那些旧文字已经遗忘了,我们以为自己是读过万卷书的白痴与文盲,但其实不是。那些旧日子,那些旧文字,被时光筛落、过滤掉大多数,只留下最刻骨铭心的一段或者一句,然后,潜移默化地进入我们的灵魂。
(三)
阅读是一件特别具有仪式感的事情。
资讯太发达了、太强大了,到处是声色犬马,到处是娱乐八卦。太具有诱惑的东西,往往很简单很白痴。陷入沙发最深处,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深入,一边满足着猎奇和窥私,一边打着呵欠让灵魂睡觉。身心松弛地接受着完美音像组合成的文化的零食,或者文化的垃圾。无法自拔的我,感觉从电视、电脑、mp3的磁场中逃脱出来真得好难,我像一个捏着遥控器的傻子,虚度着一个又一个夜晚。
多希望逢着停电的夜晚,让黑暗把所有的喧哗赶开。出于对繁华和热闹的抗拒,我在单身寝室里,毅然地关掉了电视、合上了电脑,甚至把大亮晃晃的荧光灯一把掐灭。在彻底的黑暗里,我为自己留了一根蜡烛。非如此矫情不足以发泄我对浮华乱世的不满。
好怀念从前,或者是远古或者是上古。那时候,时间是疏松的,节奏是缓慢的,夜晚是深沉的。烛火掩映下,心灵不焦虑不狂燥,世界似乎只剩下手指在纸张上翻动的沙沙声,也许,屋外是潇湘秋风,屋外是巴山夜雨。而知音远在异乡,知音近在心头,灯花跳跃处,问一声,何当共剪西窗烛?多么奢侈的阅读时光呵。
慢一点,再慢一点。烛火别有低调和柔和的情致,有一种把时间停止下来的幻觉。不受打扰的夜晚,阅读进行得很纯粹很有质感。我像一个入定的高僧,退守着小国寡民的意趣。
两地分居,每周要在单位和家乡之间往返一次。多远呢?我不太确定,只清楚起点到终点的时间,慢得足够把《万历十五年》从开头一直读到“世间已无张居正”一章,快得只能读完韩少功的一篇《完美的假定》。在重复往返的路途上,我的每一段旅程都会有新的定义。
在眼神空洞、表情麻木的乘客里,在充满戒心、神色疲倦的车厢内,我一点也不担心旅途的乏味。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翻开书,文字很轻易地就将我的情绪打开。
路旁的风景与我无关,车上的旅伴与我无关,俗世的琐碎与我无关。我在呼啸前行的公交车上,和文字一起,与所有的现实分道扬镳。我的思想在别处,我的生活在别处。拥挤的座位上,一位阅读者,是超出三界之外的,是不在五行之中的。
难以启齿的是,林语堂先生的《生活的艺术》我是在入厕的过程中,断断续续地读完的。我通常会把最艰涩最高深的哲思书籍,放在马桶的旁边。我始终不明白,入厕中的阅读,为什么恰恰是精力最集中、思想最专注的过程?
入厕没有书看,特别让人没着没落的,特别有种百无聊赖之感。幸亏有前人遗留下的半张报纸搁在档板上,我一字不落地读完了上面所有的文字,甚至连关于治疗牛皮癣的广告也没有放过。或者,我会饶有兴致地欣赏某些好事者在档板上写下的打油诗,还有那些抽象的简笔画。或者,我会将办证者留下的手机号码数字,进行一番加减乘除运算,寻找里面的玄机与规律。我始终不明白,没有阅读的入厕,眼睛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饥渴?
上梁不正下梁歪。孩子上厕所时,总会把最喜爱的书带进卫生间。后来,她的恶习越发严重。有一次进卫生间时,她搬了一把板凳,拿上了纸和笔。后来才知道,她竟然在上厕所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做完了全部的家庭作业。
(四)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一个“勤”字,再加上一个“苦”,让阅读充满了学究气和说教意味,一点亲切感都没有。多年寒窗的痛苦经历,让我对阅读经常怀有一种敌意。被动的、压迫的、灌输的阅读,从来就是沉重的,也因为其中的功利色彩,让我总觉得那些阅读本不是我想要的,它是人生课堂的导师们强加给我的身外之物。所以,每毕业一次,我和同学们都要把读过的书,抛进废纸篓,或者干脆点上一把火烧个精光。在“焚书坑纸”的毕业暴动中,我们放肆地表达着对阅读的叛逆,也抒发着从一段阅读中逃离出来的解脱和自由。
一边是抗拒,一边是着迷。黑板上,老师的化学分子式正在充分展开,我前座女生的思绪却已经和她抽屉里琼瑶小说的男主角一起私奔。而我那一本正经的化学元素周期表下面,夹着的是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我们在教科书之外,进行着和另一种阅读的偷情。
越缺乏越渴望。那个溽热的暑假,在没有小人书的村庄里,时间变得特别空洞。这样的午后,我忽然很想很想阅读。凉席上,是父亲还是客人遗落的一本小说,成了我唯一的消遣。我永远记得那本书的名字——《贼狼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一本名不见经传的小说,成为我人生的第一本传奇。“贼狼滩上有一汪碧蓝清澈的湖水,自远方跋涉追踪而来,渴得冒烟的他,蹲在清凉的湖水边,用废弃的陶罐舀起一捧水,正要送到嘴边,却被隐蔽的弹弓打落。耳边传来一声断喝:别喝!湖水有毒!”还有比这更悬念、更惊险的吗?我在暑假的午后,在我的第一本小说里,体会着森森寒意。后来,我问过所有的朋友,他们没有一个人读过或者听说过这本书。可是,那些情节和那些情绪就这样奇奇怪怪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姑妈家,我那个读大学的表哥,留了一本《多情剑客无情剑》。那本被无数来客翻过,封面破损的书,让光线阴暗的屋内蓬荜生辉。多么引人入胜,多么耸人听闻,多么出人意料,古龙真是太会讲故事了。当李寻欢和阿飞在雪地上相逢以后,我便陷入阅读里走不出来了。我是小李飞刀的俘虏,任凭姑妈和表哥怎么呼唤,也无法将我从情节里搭救过来。
开卷有益?语出《渑水燕谈录.文儒》“太宗(宋太宗)日阅《御览》三卷,因事有阙,暇日追补之,尝曰‘开卷有益,朕不以为劳也。’”这位标榜文治的皇帝真的“追补”了没有,“有益”了没有,我不敢断言。但依我的阅读经验,日阅枯燥的《御览》三卷,对于江山初定的他,肯定是“以为劳”的。他关于阅读的感慨不是一种卖弄就是一种表演。
太有目的性,阅读就成为一种负担,一种煎熬,就让人心生苦恼和厌倦。恰恰是一种本能,一种无心插柳,让阅读成为自觉和习惯。阅读的快乐永远比阅读的价值更重要,开卷有趣永远比开卷有益更具说服力。
大学校园的草坪上,冬日中午的阳光,温暖的覆盖着午休的学子。我的同学在身边用肘托着头,斜卧着读一本书。
“读什么书啊,你?”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读到哪里啦?”
“风吹到哪读哪。”
李敖先生讲的这个阅读故事,似乎想传达出“风吹到哪读哪”的那份禅意,但我总感觉这样的阅读进行得颇有点无奈。青春期那阵子,我为自己开列了必读书目。回忆起逼着自己恶补外国名著时的装模作样,我就为那种阅读感到羞愧。我承认,如果我是一个捷克人,我一定会迷上《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当我硬着头皮,在以讹传讹的翻译中,味同嚼蜡地阅读着陌生的段落摆布,陌生的文字架构时,我一点也体会不到本民族的文字之美。我感觉,那番苦心的有意栽花,是对我阅读兴趣的一种伤害,一种透支。直到今天,我仍然拒绝任何一本外国名著。
(五)
虽然说张爱玲的阅读起点很高,但我始终不相信她八岁就读懂了《红楼梦》,不在尘世里摸爬滚打一番,怎么能体会这般最繁华处最悲凉的意境呢?阅读是从肤浅到深入的过程,与生活阅历相关,与个人领悟相关。
隔壁班的那个女生,买了十二张明信片,每一张上有一首席慕蓉的诗歌。十七岁的那一年,我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张散发着暗香的诗句。三毛的书,其实我不太喜欢,读得也不太舒服。阅读的理由不过是欣赏她留在我青春视野里,一方流浪的背影。有些文字,是适合安抚青春岁月的,是适合慰籍少年情怀的。
与人生走向一致的文字,才是与情感合拍的文字。曾经是多么喜欢《读者》,它是一本心灵鸡汤,它是一味人生甜点。文字很善、很美,一则小故事,一点小哲理,一些小感悟,很适合浅尝辄止的阅读,不费力而讨好。当人生经验和阅读经验叠加之后,我已经添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世故或者深刻了。许多文字已不再能够轻易将我煽动,不再使我解渴了。每每翻开《读者》颇具教化意味的卷首语,我就看出了美好之后的空洞,优雅背后的天真。当然,我还是偶尔翻一翻《读者》,尽管它已经无法给我安慰,权作一种消遣和休息吧。
夜晚,孩子在看杨红缨的《非常女生》,我在看柏杨的《中国人史纲》,左边是肤浅,右边是深刻,我们彼此安于自己的阅读高度,井水不犯河水。我轻轻用铅笔在“百日维新”的评述下划上波浪线,想必孩子以后会在我的阅读痕迹里,体味一番悲壮和痛楚。
最平淡时最绚烂,伟大的文字通常是平静的、安详的。
经常有一些看上去很美的文字,表面上花团锦簇,实际上言之无物。恣意汪洋的抒情里,多是些哗众取宠的做作,多是些文字功底的炫耀。在那些华丽辞藻搭配起来的匠气文章里,在毫无意义的过度表演里,在美仑美奂的文字卖弄里,我的阅读耐心是有限的。对不起,我不是来看文字本身的,我看的是文字背后的真诚与思想。陷入林觉民《与妻书》的唏嘘之后,我甚至连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都觉得不够诚恳。
辛辣的批判类文章,或冷嘲或热讽,总有一种煽动性、颠覆性、破坏性,也算一种思想的启蒙运动吧。很锋芒毕露、很痛快淋漓、很一针见血,像我第一次读余杰的《火与冰》体会的那种兴奋与激动。太极端的思想往往失之公允,真相和真理,有时候隐藏在灰色的逻辑之后。愤怒以后是沉思,读完吴思《隐蔽的秩序》后,我发现余杰有点用力过猛了。冷静理性的逻辑推理,比振聋发馈的登高一呼,更具建设性、更有价值和意义,尽管前者的声音不够响亮。阅读,让我穿越表面的喧嚣,抵达一种深度,或者接近一种高度。
孤独、忧郁、寂寞之类的情绪过于私人化,一出口便有些假了,像一场并不高明的撒娇。其实,越深重的苦难越无法言说,诚恳的叙述者会尽量避免煽情,也所谓潜水深流。一个真诚的悲悯者,情感是克制的,文字是朴素的。中央八套播出过一部《月牙儿与阳光》,色彩鲜艳、情节丰富,但我觉得这样的改编是对老舍原著精神的误读。老舍的文字情绪是内敛的、隐忍的,是悲愤无从中说的,是无声处听惊雷的。从《骆驼祥子》到《四世同堂》,老舍的作品应是中国近代最具悲剧气质的作品。很多高贵的文字就是这样,尽管骨子里很厚重、很冷峻、很沉闷,但流淌出来却是亲切的、平和的,是老少咸宜的,是深入之后浅出的。正如阅读的过程,让我一步一步返朴归真。
孩子在背诵语文书上的一首诗歌:“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多么简单而朴实的字眼,多么悠远而深沉的意境,隔着千年的岁月,轻易就将那个曾经迷恋“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我打动。
(六)
一流读者读山水,二流读者读原著,三流读者读读后感。一直以来,我们的很多阅读都是先入为主的,都是被前人设置与诠释以后的,我们的阅读都是从一些读后感开始的。我们被告知文章的主题思想和表达意图,阅读的标准答案提前揭晓,我们所做的不过是按图索骥般的对照。电影院的悬疑片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热心的同座一口就说出了结果,让我一下子看得索然无味起来,可惜了导演精心设计的那些悬念。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哈姆雷特,那些教科书般的评论,既是一种指向,也是一种误导。它在交给我们一把阅读的钥匙的同时,剥夺了我们自己寻找与发现的机会。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阅读是一种主见,甚至是一种偏见。文字是一个拥有多种可能性的迷宫,每个人都有能力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心路和出口;文字的档次与级别不同,但总能找到各自的知音。
阅读中,我们的记忆是断章取义的。文章里,总有一些句子特别醒目,给人一种惊艳之美,整个人有一种被文字击中的感觉。有些书,仅此几句,已是不朽。
有些文字很神奇,表达出来,既属于个人,又有普世的味道;既是集体的情绪,又悄悄说到了某个人的心坎上。有时候想,所谓知音,不过是拥有相同的情感软肋的一些人。
和一个遥远的不知名的朋友,同读一本书,在同样的段落陷入同样的情绪,是一种让人心醉的体验。和一位朋友的朋友在一起寒暄,不知道为什么聊起了小说。他竟然也读过叶广苓的《醉也无聊》,竟然也对那个散淡的游仙般的舅舅充满景仰。通过文字的媒介,我们忽然变成了熟稔多日的老友,很有些相见恨晚,很有些惺惺相惜。
我爱你,但与你无关。文字是与灵魂相关的事情,与现实中的作者无关。第一次发表文章,看到报纸上自己的文字变成了铅字,我忽然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那些文字属于自己,又似乎高于自己。那些文字离开我的身体以后,会被一万个人阅读,还是只会被一个人阅读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那些文字会产生什么样的作用或影响,会在哪些人的心里产生共鸣呢?这些问题,是那么遥远而虚幻。
很多时候,因为一些文字引发的思考,其实与作者的表达企图没有什么关系。文字本身似乎只是情感的一个提示,或者是阅读者对文字进行了情感的追加或篡改。文字像一个神秘的引领者,偏离作者的本意之后,将我们引向一个又一个情感的歧路。
我也有自己的文学偶像,但我只希望他们远距离地停留在神圣的高处。签名售书的现场,远远站着一个女生,她没有上去要求和那名作家合影,没有尖叫,没有扑上去索要签名。她与那个曾经用文字感动过她整个学生时代的作家,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她在用目光向心中的偶像致敬,在暗暗的角落里默默地流泪,然后满足地离开。
阅读是一个人的高朋满座,是小规模的荡气回肠,是高胜处的拍案叫绝,是心有灵犀时的会心一笑。
文学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它在还原生活的同时,又拔高和美化了生活。它既忠实于生活本身,又提炼出生活的意义和价值。正如阅读一样,它虽然不能改变现实,但可以改变我们面对现实的态度;它虽然不能使我们摆脱俗世,但可以让我们的思想超越俗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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