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一)

文思精华:

除夕之夜,一大家子人围着燃起熊熊大火的火塘,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团圆守岁。小孩子们在一旁追赶打闹,吃着糖块和点心果子,祖母纳着鞋底儿,姑姑们绣着各种花样的鞋垫子;姐妹们点着散鞭炮,哥哥们放着二踢脚大爆竹。那时候是真正的一大家子,祖父祖母,伯伯伯母,叔叔婶婶,没出嫁的两个小姑姑,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再加上我们一家四口,土砖砌成的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满是人间烟火的气息,那才叫团圆吧

——张恒梅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炸豆腐

二十六,炖猪肉

二十七,宰公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闹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谈到过年的准备和讲究,耳熟能详的似乎也就是这首北方儿歌了。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的年节,和这歌中所唱的情形大体相似,却有又着属于鄂西南农村的特色。我们这地方以米面为主食,所以过年的时候,既不蒸馒头,也不包饺子。

腊八节,在印象中是不怎么过的,但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个节日。知道是为了用好吃到粘牙的粥粘上灶王爷的嘴,让它到天上去打小报告的时候张不开嘴巴,别说凡人们的坏话。但也许是因为煮腊八粥的材料匮乏,又或者我们的父母那一辈人把灶王爷不怎么当回事儿,因此我至今不知道腊八粥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和八宝粥有什么不同。但这个日子一过,很神奇的,你就能感觉到,要开始为过年做些准备了。

最开始当然是要宰杀掉自家喂了一年的大肥猪。每到这个时候,各村都有一个杀猪匠的班子,家家都要宰猪,就得排好日子,各家轮流着来。

到了这天,一大早,家里就开始烧大量的开水,备上充足的松针柴火,铺好长长的桌案。杀猪匠们三五人一伙,一概穿着污糟糟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扛着铁钩铁耙铁钎子,背着长长鋀短的拇指粗的麻绳,抬着硕大的木制长盆,脚盆,沾着油腻的皮兜子里插着各式各样的放血刀、砍骨大刀、剔骨尖刀,咣咣当当的就进了门。

一时左邻右舍都来帮忙,先得是一群人到猪圈里去把猪弄出来。杀猪匠的铁钩子在前面拽着,三四个青壮年前拉后推,才能将不断挣扎叫唤的大肥猪抬到长凳上——长凳的下面就是放血的木盆。大概二师兄在这个时候也知道自己处境不妙,因此叫得十分凄厉高亢。

老练的杀猪匠看准时机,一刀子从咽喉进直捅到猪心脏,然后拔出,立刻便血如箭涌;猪于是更加发狂的挣扎,帮忙的人只能死死摁着。眼看着血渐渐接满了小半个木盆,猪的叫声也越来越小,等被捅的那个窟窿噗噗的开始冒血沫子,猪也就基本上死得透透的了。

这样的血腥场景,胆小的孩子只敢偷偷从指缝里看。但他很快就会睁大了眼睛,因为最感兴趣的部分来了——长相最粗横的杀猪匠在猪脚上方割开一个口子,从口子处用铁钎探进猪的身体各处,不断抽刺,拔出后在口子处绑上一根管子(有的直接在口子处吹),鼓起腮帮向它体内吹气。眼看着因失血而干瘪的猪身体渐渐被吹胀了起来,直到吹得圆鼓鼓胖墩墩,连四只猪蹄都张开来。随后,他们用一根棒槌用力的捶打猪的身体,翻来覆去的敲打,再吹气,直至不能再吹为止。

被吹得肥胀的猪身体被拖到最大的木盆里,里面早放好滚烫的水,杀猪匠们很快将猪毛刮得干干净净,然后用铁钩将刮干净猪毛后白花花的挂起,就开始熟练的开膛破肚,剔骨分肉。这是细致的工作,也是无趣的工作,围观的邻居们于是渐渐散去。杀猪的主人家按例要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刚剔出来的肉骨头、猪血、猪下水可多做几个菜式,怎么也得摆满一桌子。女主人早在厨下忙碌,留下来帮手的女人们欢声笑语,唠着家常,分割好的肉摊开晾在屋里,有时候还能看到某一块肋排肉的某个点很明显的跳动着。这算是过年前的第一个节,我私下里愿意叫它杀猪节。

被我定义的第二个节叫麦芽糖节。方圆十里地总有祖传下来的熬制麦芽糖的师傅,和我们本地有做鱼糕鱼丸手艺的人一样,并不靠它谋生,特定的时候总用得着,别人得叫一声师傅。小时候物质匮乏,麦芽糖也是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的东西,那样甜腻的味道对于一年到头枯淡无味的味蕾来说,是一种幸福到想流泪的回忆。

大人早早泡好麦子,捂在冬天的柴草堆里让它生出麦芽。至于变成麦芽糖其中要经历哪些步骤,我至今不曾弄明白。只记得灶膛里燃着熊熊的木柴火焰,灶上的两口大锅里满浮着白沫,师傅操着长长的锅炒,不停的搅动着。

熬制糖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为了尝到第一块麦芽糖,孩子们都迟迟不肯睡去。常在撑不住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被母亲拍醒,说可以吃糖了。那瞬间惊喜让人突然清醒,欢叫着冲到制糖的木案边,尽情地品尝着刚做好的各式各样的麦芽糖点,可以说是那时最大的满足。

而且父母还常常会特意为年幼的我们留出一块软糖稀,让我们姐妹做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嘴里含着比蜜还甜的糖块,和现在的幼儿园小朋友捏橡皮泥一样,用糖稀做自己喜欢的小动物,这可能是我们童年最快乐的时光之一了。

第三就是缝衣节了,做新衣服受期待的。每年腊月里,家里还要接裁缝师傅们进门,为全家人量身裁制新衣服。那时只有土棉袄花罩衣,可只要是新衣服,就让我们兴奋不己。做好的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每天都要摸上好几遍,就盼望着新年第一天赶快到来,好穿得里外一新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去亲戚家拜年。任何时候,人们对美的追求都是一种本能吧。

缝衣师傅们进门时都是挑着担子,担子上是老式的缝仞车和车头,还有各色用物。小孩子们高兴的点,一是自己马上将有新衣服穿,二则是裁缝们的工具物什里有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比如各种颜色的画线的粉块,需要随时在炭火上烤着的乌黑的烙铁,各种量衣服的尺子,包括木尺和长长的软尺,大大的线卷,还有跟着老师傅的大大小小两三个学徒,怯生生手忙脚乱的样子也很让人好奇。

一家人做衣服,师傅往往要忙活两三天,一日供三顿饭是自然,有时候还会住在家里。传统的师徒之间规矩是很严格的,小徒弟们都很害怕师傅,吃个饭夹个菜也要瞄下师傅的脸色;做活的时候一时出错,师父必然会严厉呵斥,脾气暴躁的木尺还会随时打过来。这也导致我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不要学裁缝,因为师父实在是个可怕的物种。

现在看来,传统师父们的严苛并非全无是处,一代一代手工业的传承,正是以这种形式而存在,也因为这种形式的消失而逐渐消亡。一个事物存在的时候,人们常着点于批判它的缺陷与落后,可一旦消失了,人们总会想起它的千万种好处,正如现代人们对一切手工类制作的笃信与迷恋。

至于打扫房屋,晾晒被褥,炸制各种荤素丸子豆泡面食小点,打鱼糕做鱼丸做豆腐,宰肥鸡老鸭子,也都在腊月二十以后陆陆续续的进行着。因为寒冷,田间地头事情不多,劳作惯了的人们就把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年节的准备上,忙得热火朝天,脚不停留,然而人们都是快乐的。

除夕之夜,一大家子人围着燃起熊熊大火的火塘,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团圆守岁。小孩子们在一旁追赶打闹,吃着糖块和点心果子,祖母纳着鞋底儿,姑姑们绣着各种花样的鞋垫子;姐妹们点着散鞭炮,哥哥们放着二踢脚大爆竹。那时候是真正的一大家子,祖父祖母,伯伯伯母,叔叔婶婶,没出嫁的两个小姑姑,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再加上我们一家四口,土砖砌成的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满是人间烟火的气息,那才叫团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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