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 第01章 卡塔雪山

第01章 卡塔雪山

卡塔雪山通体银白,终年云雾缭绕,孤高卓绝。

一条幽长的山路,穿越嚣尘,向天空延伸,吞没在层层回旋的云海之间;山腰上的旅人抬头仰望,疲惫的眼睛里,不期然浮起敬畏之色。

卡塔雪山被周围居民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山,在高高的卡塔雪山峰顶,居住着卡塔赞神,掌管着雪山脚下人间的幸福和死后的归宿。在他们看来,雪山矗立亿万年来,只有那乘着飞马,佩戴金刚焰饰的大神才可以君临雪山峰顶,睥睨下界众生。

旅人虽说不信这添加了过于浓重神话色彩的传说,然而面对雪山威严神秘的自然景观,不能不感到人类的无力与渺小。

若在平常,这种无力感还不至如此深深地打击到他,然而此时,每向上一步,那深入骨髓的剧毒便泛滥一分,每时每刻都在无情剥夺着他的体力,他的意志也随同一分分涣散。

他的最终指望,雪山顶上那人,又是有如飘萍风絮,向来行踪无定,即使攀上峰顶,是否就能如愿以偿的找到那人,还在未知之数。

几近衰竭的心底里,泛起一双流泪的眼眸,隐隐约约听见温柔的语音:“杨郎,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我一定回来的,我要保护你们周全,你,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他在心里答复,猛然间信心倍生,四肢百骸似又平添力气。

年轻的旅人,是金风堡现任堡主杨独翎。

金风堡百余年来威名远扬,杨独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他手上,将杨家百年基业,发展到淋漓尽致,隐然华南武林领袖之势,他本人更被誉为武林中百年来不世出的奇材。

他的妻子江兰舟,其家虽然不算是积百年的望族,但近十余年来崛起,也算得是个小名门,才貌双全,婚后恩爱无比,神仙眷属,人人称羡。

唯一缺憾,是江兰舟不会生育。

金风堡素来人丁单薄,杨独翎本就是单支独传。然而无论多少苦口婆心的忠告劝谏,杨独翎始终不愿因此另行纳妾聘妻,做出有亏妻子的事来。

就在所有人失望,以为杨家百余年威名风流云散难以维继之际,却传出了江兰舟身怀有孕的喜讯。

自然,金风堡为这一喜讯大排盛宴,狂欢庆贺。

谁知就在这次喜宴上,杨独翎身中无名剧毒,百年堡垒被不知来路的敌人入侵、血洗、强占,杨独翎命几名忠心可靠的属下保护江兰舟逃走,自己则引开追兵。

逃亡间,他想方设法也无计逼出那种无名剧毒,追踪的敌人数量奇多,且武功高得异常,一路上数次遇险。直到逃入这里的雪岭群山地带,方暂时甩下追兵踪影。

杨独翎回望山下,来时道路早被云雾所遮蔽,他不确定是否真的摆脱了敌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即使敌人就在十几步远的地方,他也是看不见的。

有些孤注一掷的决绝冷笑绽于嘴角。

——追上来最好。即便我登不上山顶,也得把你们全部诱上来,即便我不能活着回去,也要尽诛敌人于卡塔雪山!若以一死,护卫家人得安全,那也是值得的。

天光变幻中,他忽觉得有些异样。

弥漫在身周、挥之不去的团团云雾仿佛被天风吹起,如有神驱般,乍然升腾向上,丝丝缕缕飞去,露出太阳的万丈金光,白雪皑皑的峰顶豁然显现,直刺深蓝色天穹。

杨独翎不禁“啊”的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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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人凝视着水镜里飘然而现的身影,哈哈一笑:“那丫头又来了,真是糟糕,她来一次,云雾散一次,搞得我半点神秘感也没有了。”

旁边的小僮满脸懵懂,问:“那——丫头?”

“是个女子,你没认出来罢?”青衣人笑意融融,立于那样凌绝顶的巅峰,天风扬袂,越显得萧疏朗阔,若非他的口气太过油浮,未免要使人以为天神下界,“万事走为上,我还是拍拍屁股早早开溜。”

小僮不服气道:“先生通晓古今,有通天彻地之术,难道还惧一个小小女子?”

青衣人大笑:“你这小子胡吹一气,我哪有什么通天彻地之术。你瞧雪峰云雾为她而开,如此好女,上天尚且爱之,我何苦与她为难?”

临去一瞥,望见水镜滟潋的展开,角落里缓缓浮现出又一道孤寂的身影,顷刻间由远至近,从模糊到清晰。

“呃?他也来了?”

小僮看不见水镜变化,问:“他是谁?谁是他?难道还有人上得了这孤高卓绝之峰顶?”

青衣人笑道:“真是井底蛙,莫以为这儿能拦得住天下人。那个人么,平常是高傲得紧的,不过这次好象遇到了一些麻烦……这倒难了,我走是不走?”

他搔了搔头,忽然又自说自话的笑了:“那好管闲事的丫头既在这里,没有袖手的道理。嘿嘿,他面相可不短命,我硬要操心,岂不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拂拂袖,青衣人拔脚便走,小僮兀自盯着他看不懂的水镜研究个不休,惊觉之际,青衣人早走了数十丈之远,手忙脚乱收拾水镜,一边大叫:“先生先生,等等我啦!喂喂,你就这样走啦?……洗换衣裳带不带?干粮总得带点吧?……银子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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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光交射的地界,苍崖绝顶之处,凭虚立着一个蓝衫少年。泠泠天风,吹人欲堕,下临绝壑千寻,少年衣袂飘然,仿佛随时乘风离去。

杨独翎一惊之下,脱口惊呼:“喂!小心!”

立时想起这少年既有胆量登上被视为圣地的卡塔雪山,又能到达这般高度,必非寻常之人。

少年居高临下回过头来,莞然一笑,丝丝流云飘落到眉眼之上,恍若云飞光摇,峰顶的银白与天光的流电在他身上交射融合,目移神摇得不可逼视。

清澈有如雪色的眸光在杨独翎身上一转,微笑着问:“你是谁?来干嘛?”

上得半山,气压骤减,杨独翎以真气压制着体内毒性,呼吸也有些困难,但见这少年所站之处是一根石梁,架住两边峰头,底下就是万丈深渊。石梁止供一人穿行,他这么一站,便是挡住了别人的去路。

他道:“这位兄台……”

少年轩眉讶异,笑嘻嘻指住自己:“兄台?我比你老吗?”

杨独翎哑然。少年扑哧一笑问他:“小兄弟,你有何贵干哪?”

杨独翎素来不苟言笑,眼下这处境更没心绪,只是这少年笑如春阳,有火也发不出来,只说:“杨某上山访友,请你让一让路。”

仿佛听见一点声息,是人声,随风消逝。

少年侧了侧头,也不知听见没有,开口笑道:“姓杨的,你运气不错,在下最擅算命看相,人称半仙。蒙你叫得一声大哥,免不得劳动半仙我为你看上这么一相。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上山定然访友不遇,万事不顺,于身体更无半些好处。不如这就折下山去,必然由此洪运大发,体健神清、消灾避祸,都包在我的身上。”

杨独翎听着这番胡言乱语,不觉微微有些怒气。

这时,风向上刮,把下方的语声远远送了上来,历历在耳:

“就一条路,那小子能跑哪去?只有这里,两头包抄,这一回他逃不了。”

又一人带笑:“笨蛋就是笨蛋,连逃跑也不会聪明点。真逃上山,才有他好看。”

杨独翎冷笑点头,目视那少年:“有劳相候,失敬失敬。”

他绝非莽撞冲动之人,但这少年一味胡搅蛮缠,又听见了那样的两句话,由不得起了疑心。

少年漫不经心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本半仙不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杨独翎怒极,被强行压制的气流奔突撞走,就象是要找个出口冲出来,缓缓提劲于掌。

少年笑容不变,目光却是一闪:“啊唷,要用强么?”

杨独翎懒得讲道理,大踏步走上,一掌拍出:“让开!”

还没沾到少年衣裳,突见他轻飘飘飞了起来,向着左侧深渊落了下去!

杨独翎一惊,这少年立于天险之处,一付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神气,想来自有过人之处。他与他陌不相识,并不想贸然取了对方性命,只想吓他一吓,令其知难而退,万料不到对方竟是躲不开,猛地想到:“莫非是个巧合?他只不过是个爱开玩笑的冒险游客?”

情急之下探身出去,明知不及,也要试图拉一把。

少年人在虚空急速下坠,犹有余暇微微一笑,手上已是多了一根冰蓝色绸带,凌空飞舞,卷住绝壑上突起的岩石,似是架起一道长虹,半空中一个回旋,衣襟微张,冉冉若百合绽放,借力飞上了冰石,旋即隐没而去。

变故陡生,快得令人无法回味,那少年早已死里得生,唯余深谷云雾盘锁。

云十洲 | yunshizhou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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