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焚书:亡国都是读书的错
如果粗略勾勒一下两晋南北朝的历史,大约如下:
司马篡魏,是为西晋。
武帝司马炎分封天下,一口气封了二十七个司马王。
然后是八王之乱,永嘉之乱,匈奴鲜卑羌氐羯,乘虚而入,抢占了大半个中原。
晋朝衣冠南渡,定都建康,成立了东晋。
此后约270年的时间,天下大势为南北对峙。
在起初的100年内,南方为东晋政权,北方则是成汉、前赵、后赵、前秦、后燕等十六国,轮番登场。
公元420年,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篡位,建立了刘宋,东晋灭亡。
再往后,南朝便按照宋齐梁陈的顺序迭代。
差不多同期,北魏也统一了北方,中国历史进入南北朝时代。
刘宋传四世,历十帝,享国59年。
而后,兰陵萧道成取代刘宋自立,建立了齐朝。
齐朝仅存23年,几位皇帝疯狂作死,大肆屠杀萧姓宗室。
公元501年,雍州刺史萧衍起兵攻入建康,夺了皇位,自立为梁朝。
二十七年后,北魏爆发了河阴之变,一场大屠杀后,分裂成东魏和西魏。
萧衍便是大名鼎鼎的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同时也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
皇帝信佛,百姓自然景从,整个梁朝寺庙云集,香火旺盛。
杜牧笔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说的正是其时盛景。
跟后世唐玄宗类似,晚年的梁武帝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国家逐渐走向衰落。
庙堂浮华奢侈,民间流离失所,社会撕裂极其严重,最终酿成了侯景之乱。
叛军攻入金陵,梁武帝被囚文德殿,活活饿死。
整座都城洗劫一空,江南形胜荡然无存。
叛乱持续了将近四年,整个梁朝丢掉了三分之二的国土。
公元552年,萧绎在江陵(如今的湖北荆州市)称帝,是为梁元帝。
元帝是武帝的第七个儿子,自幼好学,下笔成章,才辩敏速。
他活了四十七岁,著作等身,写了五十多套书。
不仅喜欢读书,更是热衷收集书籍。
从做皇子开始,一直到继任皇位,几十年的时间内,收罗了七万多卷图书。
再加上从金陵运来的七万余卷,梁元帝在江陵的宅子里,便收藏了至少十四万卷图书。
不过,这位文艺中年也有着阴毒的一面。
父亲被侯景囚禁时,他在上游按兵不动,理由是要等待其他援军。
心里的盘算自然是想借刀杀人,盼着老父皇趁乱死去。
刚一继位,立刻将与自己争夺帝位的弟弟一家,都给抓了,两个侄儿囚入地牢中,任其自灭。
这二位互相啃食对方胳膊上的肉,熬了十四天才毙命。
风平浪静时,他是一个爱读书的、温和的才子。
而一旦遇见危险,或者触及利益时,立刻变得极度自私和残暴。
或许,人性本就如此,只是大多数人束于规则和法律,不会走极端。
但萧绎是皇帝,有着无上的权力,予取予夺,凶残险恶不需要隐藏和压制。
公元554年11月,西魏大将宇文护、杨忠率军五万,从长安出发,进犯江陵。
南朝乱了四年,元气大伤,北朝自然要乘虚而入。
得知军情后,元帝召集群臣,问计将安出?
有大臣说,两国关系这么好,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对方没理由来打我们,不用过于在意。
另一位出使过西魏的大臣说,我刚见过西魏太师宇文泰,从他的神情来看,并没有入侵我们的意思。
元帝便放心地继续回去看书了。
三天后,西魏军队到了襄阳,元帝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动了真格。
急急忙忙地派人去金陵,召集援军来勤王。
以及,开始着手布置城防,准备固守待援。
晚上巡城时,看着远方的点点星火,心灰意冷地叹息道,敌人势大,肯定是抵抗不过了。
二十天后,魏军渡过汉水,占领了江津,截断了江陵的退路。
又十天后,魏军过了长江,江陵陷于包围中,成为一座孤城。
公元555年1月10日,魏军开始大举攻城。
梁军主将胡僧辩死于流矢,军心大涣,内应趁乱打开西门,魏军蜂拥而入。
皇帝退入内城,准备自杀,被左右拦住。
万念俱灰之下,他下令将收藏的十四万卷书,尽数烧掉。
无数前人的智慧心血,付之一炬。
然后,换上白衣出门投降,数日后,被杀。
魏军将梁朝王公大臣以及工匠妇人等近万人,作为战利品押解回长安。
其余城中百姓,全数杀光。
这场灭国之战,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几乎是一边倒的溃败。
已然腐烂的梁朝,只需要一点点外力,便轰然倒下。
只可惜了陪葬的江陵城无辜百姓,以及被无端烧掉的十四万卷书。
被俘后,魏军问梁元帝,为什么要烧书?
对方也是不能理解,既然败局已定,投降便是,烧书能起什么作用?
元帝说,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是落到如此下场,我错了么,我没错,都是读书害了我,所以,我要一把火烧光。
亡国之君,有的怪罪红颜祸水,有的悔恨不听逆耳忠言,有的吐槽满朝文武没一个好人。
这位元帝却将一腔怨恨,撒在了书籍之上。
江陵焚书,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场巨大浩劫。
在那个活字印刷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每一本古籍都弥足珍贵。
毁掉了,便永远地失去了。
后世无数人痛心疾首,跳着脚骂梁元帝,干啥啥不行,烧书第一名。
秦始皇焚书,是有其政治目的,而且烧的是民间之书,医药种树等工具书悉数保留。
梁元帝烧书,只是一场极端的情绪发泄
但在梁元帝心里,这些书本就是他私人之物。
当初辛苦收集,如今亲手毁掉,有什么问题么?
他一边烧书,一边挥舞着宝剑,砍着柱子,喊着,文武之道,今夜尽矣!
殉葬也好,撒气也罢,既然落了如此下场,那便把一切都毁了。
总之,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