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神话和新闻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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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士兵和意识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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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我的上一次高考已经过去了两千两百余天,虽然到现在我还经常梦见高考数学不会做、准考证没有带;但幸运的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再经历一次了。
今天微博上有一个话题是关于#想对高考生说些什么#,刷了一通评论,点赞数较高的几个评论大多都集中在「这是你们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悠闲假期了」、「人生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之后才会明白高考是最简单的一件事」。
寒窗苦读12年,这是形容高考考生最为频繁的一句话。话虽有些老态龙钟的模样,但实际上道理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从小学到高中,所有的学习、考试,每一次的起早贪黑做作业,似乎都在为这「最后一仗」作准备。父母、老师每天念叨着的也总是「高考完了之后你就解放了」、「高考考好了怎么都好说」、「高考是人生里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所有的一切都在将高考赋有无上的荣光的价值,而在这层表征的背后,是「成功」、是「结果」、是「未来的坦荡」;相反,那些没有通过这次命运测验的人,立刻就会沦为社会所定义的「失败者」和「命途多舛」。
即使高考无法彻底决定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所有与之相关的话语都正在将其变成一种「成功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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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体与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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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考这件事之外,还发生了一起与18年的重庆万州公交车坠江事件极为相似的突发新闻——贵州安顺市一辆公交车坠湖,截至目前已有21人死亡,其中包括5名学生。
在事情真相还没有结果之前,暂时不对事件性质做太多的评价。目前可以拿来被思考的点在于,纵观此事件的大多数报道,最经常被突出的「属性」是「学生在其中有几名」、「伤亡情况如何」。在报道中,这样的「属性突出」就是麦库姆斯所阐释的「属性议程设置」,用以引导新闻阅读者如何认知一则事件中所存在的各个新闻要素。
*报刊的有机运动:他认为,一个报纸记者只能从某个视角报道事实,有意无意地显现出事实的某一方面,但是只要报刊有机地运动着,全部事实就会被揭露出来。报纸就是这样通过分工——不是由某一个人做全部工作,而是由这个人数众多的团体中的每一个成员担负一件不大的工作——一步一步地弄清全部事实的。因此,在动态的、进行式的新闻报道中,由于一些事实的事项、细节等可能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即时报道的新闻只能报道呈现出来的事实部分,这样,与一定事实的整体面貌相比,就难免有一些不准确信息的出现。
*属性议程设置:1997年,麦库姆斯和肖提出了议程设置理论的第二个层次——属性 议程设置。其核心观点是:议程上的每个客体都有其不同的属性,即用 来描述它们的特征特性。当新闻媒介报道一个客体时,一些属性被突出 强调而另一些属性则一带而过。媒介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和报道方针,从 报道事件中选择出他们认为最重要的属性进行加工整理,赋予一定的结 构秩序,然后以“报道事实”的方式提供给受众。
相比于重庆万州公交车坠江事件,这次明显以学生为导向的报道价值取向很直接地突出了关于新闻「如何筛选事实信息并对其进行必要加工」的能力。当新闻反复提醒阅读者伤亡者「学生」身份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社会建构。
高考的神话
- 它并不意味着永恒的成功 -
在这场博弈里,总有人会在其中落败和痛哭流涕,但没有关系,这永远不是最后的命运审判。
🗣 表征和意义
费尔迪南·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将符号区分为为「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所结构化(代表这两者之间是一种相对固定式的关系)。直白点的表达便是能指作为一种表征,既可以是声音也可以是图像,以此来代表和象征特定的对象事物,而这种对象事物就是「所指」。简单点来说,例如高考这件事,本身是一件关于适龄学生参加高等教育选拔的活动,为了更好且更方便地对其进行表达,我们就创造出了「高考」这两个字符和声符。这个时候,「高考」就是能指,而与之相关的活动就是能指的「所指」。
* 这里顺便也提一嘴,对于所指和能指来说,它们之间的关系是流动的。例如一个能指可以有多个所指(「小姐」这个词的含义);一个所指也能有多个能指(「一颗树」可以被称作是「树」也可以叫做「桉树」等)。
因此,能指和所指其实一定意义上就是查尔斯·皮尔斯对符号的表述:一个符号,或表征,即对某人来说在某一方面或以某种能力代表某一事物的东西。
在更进一步的讨论中。皮尔斯认为,任何的符号处理过程都涉及到三个因素:符号自身、符号指涉物和解释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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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针对某人而发,它在这个人的头脑中引发一个相同的符号,或者一个意义更丰富的符号。由符号引发的符号,我称其为第一个符号的解释项。这个符号代表了某种东西,代表了它的对象,但并非其所有意义,是与某一种意义相联系,我有时将其称为表征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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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结底,在皮尔斯这里,符号即是「能指」,所谓「符号引发的符号」(解释项)就是「所指」。但其进一步认为,任何一个符号所带来的意义都并非是很明确的,甚至可能超出符号本身的内涵意义——表征的范围。
和我们今天所说的高考联系起来,
这种思想到罗兰·巴尔特那里,便是一种「神话」。
🗣 罗兰·巴尔特的神话
罗兰·巴尔特在1957年出版的《神话学》中提出,索绪尔所言的“能指”和“所指”可以被称为是第一系统,同时,这个部分(整个第一系统)在第二系统中也能够被认为是一个新的“能指”,其“所指”的意义内涵就是「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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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话集》的“后记”《今日神话》一文中,巴特以载有黑人士兵的照片为例来说明“神话”即内涵系统的建构过程。就该图而言,初级符号系统的能指是构成图片的线条、色块和图案,所指是“一个正在向法国国旗敬礼的黑人士兵”,符号则是图片及其所表达的意义的结合。然而,在次级符号系统中,这一符号降格为能指。“我们再次面对着一个更大的符号学系统:有一个能指,它自身已预先由一个系统构成(一个黑人士兵敬法国式军礼);一个所指(这是法国性和军事性的有意混合);最后,是能指通过所指的呈现”,形成了一个新的、更大的符号系统:神话。这是两个紧紧纠缠在一起的符号系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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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是我观看阅兵仪式,这个时候的第一系统就是整个这样的事情,而神话就是我是一个中国人,我在其中获得了认同感。
(图源网络)
在高考这件事情上,无非也是一种「神话」的体现。
本身,高考就是一次高等教育的升学考试,它所指代的核心是一种单纯的考试行为和活动,这是它的「能指与所指」;而这一层「能指与所指」进一步构成了下一层次的「能指」,其「所指」变成了「高考是成功、是胜利,是一场命运的审判」。
罗兰·巴尔特在演绎神话的过程中反复地强调,神话本身就带有很强的意识形态背景,存在着一种群体意识的灌输。比如上文讲到的「黑人向法国国旗敬礼」,其本身的「神话」意义就是变成了法国帝国性的纯粹象征。
「高考」本身所反映出的「成功性」,或许也是暗示着,在当前的社会中,只要通过努力,仍然有希望能够改变阶层,阶层固化在当前的社会中并没有成为现实。
这是高考的神话意义。
但作为过来人想说的是,高考永远不会是,也不应该是人生的终点。它可能是你的一段人生的反映,但绝不会将你所有的一切都完全定义。
新闻的呈现
- 它正在建构世界 -
突出学生伤亡的原因不在于其他任何的人文关怀,毕竟其余所有乘客的职业、性别亦或是年龄都并未被单独强调。
🗣 新闻价值
在比尔·科瓦奇和汤姆·罗森斯蒂尔写就的「新闻的十大基本原则」中,二者将新闻价值的选择比喻为是「裸体与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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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要吸引受众,可以到街角表演脱衣舞,拖到一丝不挂。再短时间内或许你会吸引一群看客。但问题是如何才能让他们持续观看?如何避免观众转移注意力?还有另一种方法。假设你回到同一个街角表演吉他。第一天听的人很少。但是第二天可能会多些。这取决于你吉他弹奏水平,如果曲目丰富多样、引人入胜,观众很可能会与日俱增。如果你弹得好,就用不着去费劲地保持观众量,总能不断吸引新观众进来,替代那些听厌了的老观众。
随着受众对新闻品质追求的不断提升,必然会带来优质新闻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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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瓦奇和罗森斯蒂尔的眼中,新闻价值被认为可以用「裸体」和「吉他」两个层面来解释。也就是说,新闻从业者在面对客观事实的时候,会以这样的标准对其进行筛选。
除此之外,还有目前比较具有普遍认可度的「新闻价值五要素」:时新性、显著性、重要性、接近性和趣味性。
新闻价值的标准实际上是直接决定了哪些新闻以及新闻中的哪些要素(比如这次事件中,「学生」的身份由于与当下的「高考」具有较强的接近性,就成了报道的终点,而其他的乘客身份则被忽略)可以进行新闻传播的过程。
🗣 新闻如何建构社会
从以上的叙述就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新闻并非是对客观世界的完整呈现,除了利用新闻价值的意义对所有已发生的、被发现的客观事件进行筛选,新闻永远不可能是「有闻必录」。
为什么今天会筛选出这则公交车坠湖事件?而不是其他的俄罗斯大火?原因就在与这则事件本身更符合新闻价值,更符合受众的心理接近性,更具有突发性和矛盾性(突然调转开进湖中),更具有事实信息的模糊性(真相始终没有出现);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媒体的属性,发生在我们社会中的事情自然大于其他国家发生的事件。
这是社会建构的第一步:让怎样的新闻进入到受众的视线,并且通过反复的、突出的报道对其如何认识这则新闻的重要性进行影响——影响的结果就是在受众的事件议题中,这则新闻的占比格外大,进一步地塑造了对于受众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是不是很熟悉?
* 议程设置:大众传播往往不能决定人们对某一事件或意见的具体看法和态度,但可以通过提供信息和安排相关的议题来有效地左 右人们关注哪些事实和意见及他们谈论的先后顺序。
而在第二步,新闻就开始继续以筛选事件中的各个元素和主题作为核心(属性议程设置)。在报道的过程中,特别地突出「学生」的身份,与时下热门的「高考」事件结合在一起,更能够引发受众的关注,甚至是加深新闻本身的矛盾性——尚处花季的学生、正值高考的关键时刻,这两个话语表达与「落水溺亡」、「可能的人为事件」、「祸从天降」这样的事件内涵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了新闻故事的精妙绝伦。
到这里为止,新闻就已经从一定程度上建构其了受众对这则事件的看法和想象,于此同时,它们又以突出某则事件为焦点,引导受众的社会认知。
所以,要去思考「新闻是如何建构现实」的关键不在于新闻是不是真的改变了现实,而在于新闻是否真的概念了受众的社会认知图景。
今天大概就想说这么多。
晚安秃头的你们。
晚 安
🦋 参考文献 🦋
[1]《文化与诗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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