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磨
黄河岸边的李家磨,是一个村庄的名称。
民国年间,富户李家在黄河岸边打造了一处水磨坊,利用黄河水为动力磨面。在以人力畜力推磨的年代,水磨的建成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成了方圆几十里人们争相排队磨面的地方,也成了黄河岸边的一处景观。人们渐渐忘记了这个村庄原来的地名，“李家磨”替代了村子原有的村名。
四五月份，祁连山的雪水开始融化，黄河到了丰水期，李家磨开始繁忙起来,昼夜不停地运转。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李家磨还在磨面，燕子的爷爷就是李家磨最后的看磨人。燕子出生在共和国建国初期，她的父亲是国民党投诚起义部队的士兵，后被改编成解放军。朝鲜战争爆发，燕子的父亲在女儿即将出生时成为志愿军战士上了朝鲜战场，从此杳无音讯。母亲生燕子时难产，撇下待哺的女儿蹬腿走了。婴儿的啼哭声惊动了梁间即将出窝的小燕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爷爷便给这个苦命的孩子取名燕子，图个吉利。没有了母亲，没有了母亲的奶水，喂养孩子成了爷爷奶奶最大的难题，其中的辛酸都融入一小勺一小勺的面糊糊中，燕子的奶奶偶尔抱孩子寻上一顿别人的奶水，燕子的小脸上绽放着花儿一样的笑容，这时也是奶奶最欣慰的时候。
燕子是十岁时开始读书识字的，到五六年级已美成一朵花，难免招蜂引蝶。首先是一位小学的年轻老师，与燕子搞起了师生恋，引起了风波。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共和国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生活非常困难，饿死人的事时有发生。燕子还是个小学生，还没到婚配的年龄，燕子在学校引起的风波让爷爷很生气，爷爷怕树大招风，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包办许配给了本村一家家境殷实的中农户。彩礼是当时吓人的二斗四升糜谷、八升小麦、三百六十元现金。这个数额是一般家庭倾家荡产都拿不出来的。男方家有老货，偷偷到五沟十三庄的北山亲戚家买来了这些粮食。在那个年代这是救命的粮食啊！就这样，燕子被爷爷卖了。再说燕子被许配的对象，是个身材矮小、神情木讷、话都说不利索的乡里小伙，又比燕子大了七八岁，燕子打心眼里不满意。年龄不符合领证的规定，干脆不领了，孩子生了再领，就这样，燕子被生产队的马车拉走了，应该是娶亲车娶走了，婆家还是李家磨同村的。打发燕子亲车的鞭炮声打破了李家磨的沉寂，空气里飘散着呛人的火药味，闷热烦躁夹杂各种心态不同的人们的议论，不乏“鲜花插到牛粪上”的种种非议，这让燕子的爷爷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卖孙女活命、见钱眼开的恶人。不，应该是见粮食眼开更准确。燕子的婆家红灯笼高挂，一派喜庆气氛。夜晚的李家水磨还在不停地运转，它发出的隆隆磨面声仿佛磨碎的是燕子的心，燕子的心在滴血。打发燕子走后，爷爷赶快来到水磨上，企图让旋转的水磨带走他的烦恼，打发这个难眠的夜晚。在夜色中，爷爷看见一个人影在河边徘徊，徘徊的时间很长，走近一看：“噢！是、是、是你”！他就是被学校开除的那个年轻的民办老师，燕子爷爷说：“你可千万别想不通，年轻人志在四方，这么点鸡毛蒜皮的的事，振作起来。”年轻老师回答：“爷爷，我真心喜欢燕子呀！就是我们太穷、拿不出粮食和钱呢……”李家磨今夜肯定无眠，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大多数人还是想不通燕子这朵鲜花怎么会插到这坨牛粪上？一些“好家子”们在心里暗自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新婚之夜的燕子只能以泪洗面，看到那个木讷的丈夫，她已经欲哭无泪，想起自己死去的娘、生死不明的父亲，更是了无生趣。狠心的爷爷奶奶，这阵子你们在干什么呀？
燕子结婚之后，在她面前献殷勤、套近乎的人大有人在，然她从小受爷爷的严格教育,始终不越雷池半步，任那些有想法的人百般挑逗，她始终严守妇道。这些人中就有李家磨村的队干部，李家磨的大队长就是个好色之徒，利用手中的权力霸占了村里几位有点姿色的妇女。外号“人公子”，在燕子面前碰了几回钉子后，他用曲线迂回的方法将燕子那个老实木讷的丈夫派到外地干活，等夜幕降临后砸门撬窗，欺负软弱貌美的燕子。燕子只能嚎啕大哭，哭声惊动了院子里的公婆，才将大队长轰走。大队长有扒良家妇女房顶的历史，不是盏省油的灯，可以说到了有恃无恐的地步。后来燕子的两个儿女相继出生，爷爷奶奶先后去世了，燕子失去了娘家的依靠，那个软弱的丈夫就是个受气包，每当受到欺负时，她都会带上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去爷爷奶奶坟上哭诉，埋怨叫不答应的爷爷包办婚姻种下的恶果。
对于燕子的姿色，大队长垂涎已久，但燕子表面柔弱、内心强硬，软硬不吃，以致毫无办法。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燕子多年毫无音讯的父亲突然回来了。这让李家磨的人很惊奇，多少年没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大活人来呢？大多数人都以为他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了，早已不在人世。原来，燕子的父亲在朝鲜战场上被俘，最近在中美两国交换战俘时被换回，他被俘后，到过南朝鲜，到过台湾，被洗脑、被强行训练，吃尽了苦头，也因此当时国家对被俘人员多少有些不放心，一般是送回原籍监督劳动。燕子的父亲回来后情绪非常低落,很少和人来往,不管天气多热从来都不脱衣服,连睡觉都是和衣而睡。虽然他现在是一个人艰难生活,他的秘密还是被发现了。原来,他被俘后被美国人遣送到台湾,前胸后背被烙了火印,图案好像是台湾国民党的党徽什么的,并烙有“一心反共”,“效忠中华民国”等字样。这在弦绷的很紧的阶级斗争的那个年代,成了闻所未闻的大事件。这也成了那个专门以阶级斗争为纲、矮矬丑陋的大队长报复燕子的好机会。燕子的父亲被强行扒去上身衣服游街示众,大队长走在陪游的“牛鬼蛇神”队伍的前面面露得意之色,真是小人得志猛于虎!但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李家磨一位有正义感的人士的眼睛。在大队长以此要挟燕子就范时,李家磨的李名清挺身而出,他冒着保护“坏分子”的罪名和大队长顶上了,较上劲了,他指着大队长的鼻子问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手下积点德,你不怕五雷轰顶吗?”
李名清为人仗义忠厚,身材伟岸,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美男子。但说起李名清的婚姻,还是让人惋惜，俗话说俊男得不到美女,说到底还是包办婚姻的恶果。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二十多岁的李名清到了婚配年龄,父亲为他相中了一位姑娘,并做主给他定了亲,给女方送过了彩礼。但李名清看不上姑娘,迟迟不肯结婚,眼看过了二十五六岁,家里父母很着急。一天吃饭时父亲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突然问儿子道:“你这婚到底结不结?如果不结,这顿饭我就不吃了,我只有去钻黄河,媒人催了几回,我实在没脸见人家。”然后把筷子砸在桌子上,怒目圆睁,开始下地穿鞋,分明是要去跳河。李名清看到父亲这个阵势,慢吞吞地说:“那就结么。”话语中充满了不情愿与不甘。直到婚后生了几个孩子,婚姻才勉强维持下来。李明清结婚时燕子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如今燕子及父亲受人欺辱时李明清仗义执言,为燕子家说话,这让燕子非常感激，这如同落水无助漂流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
随着共和国改革开放如春雷般惊天动地地到来,一切都变了。以前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策改变了,燕子父亲的旧账再没人提了,她终于可以如释重负了。李名清头脑灵活、为人诚信,依靠党的好政策很快办起了自己的企业,很快成了李家磨让人羡慕的万元户、十万元户、百万元户。李名清办企业,是受了李家水磨坊的启发。那个年代,村子上虽有李家水磨,但磨面的人太多了,供不应求。有时排队一月都轮不到,很多家庭还是靠人力推磨。李名清记得小时候凌晨三四点在睡梦中被父亲喊起来推磨是常事,父亲在前面拉他在后面推,有时候趴在推磨的杠子上又睡着了,实在太困了。现在党的政策这么好,干脆开个电磨坊,彻底解决困扰祖辈几千年的问题。先投资几万元买了设备在李家磨开了个小型电磨坊,当年就盈利40万元。这让李名清尝到了甜头,利用第一桶金继续扩大生产规模,贷款投资380万元,新上一台李家磨村所在地级市规模较大,工艺设备先进,自动化程度高的大型现代化粮食加工生产线,生产过程全部采用电脑操作,计算机控制,自动化管理,年加工小麦能力达五万吨。当年就挣了二百多万元,又将生产通用粉生产线改造成专用粉生产线,生产出的牛肉面专用粉各项指标均已达标。并被政府部门授予“诚信单位”荣誉称号。李名清感慨地说:“这全靠党的好政策啊!”李名清总结的经验也是企业精神：以人为本，诚实守信，质量第一，顾客至上。
燕子水到渠成、成了李名清企业的员工,各方面都受到了李名清的关心照顾。再说燕子的父亲也平反了,受到了政府的照顾,按政策每月享受一定的工资待遇。燕子的父亲在那个年代也偶然看到过《上甘岭》、《英雄儿女》等反映朝鲜战争的老电影,他曾伤心地哭泣,但他不敢放声大哭,而是蒙着被子小声的啜泣,害怕别人听到了又要挨斗!现在想起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老战友,他虽受尽了屈辱,但他还是很幸运的,前几天从电视上看到从韩国运回来的死在那里的志愿军战士的遗骸,他又放声大哭了一场,这次他是大放悲声,毫无顾忌!
李家磨地处黄河岸边,空气有一定的湿度,特别是阴雨天,黄河南岸巍峨的群山藏在云彩中时隐时现,黄河水面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整个村庄似闯进了大雾的怀抱,还是大雾投进了李家磨的世界,置身其间,似行走在云雾缭绕的风景画里,每一抹色彩都焕发着盎然的生机,正如一幅幅水墨山水。
燕子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年龄只有二十七八岁,正值花信年华之际,也是女人最有韵味的时候。李名清帅气、正直、刚毅,处处都是她崇拜的男神形象。燕子义无反顾的和李名清相爱了。她曾经让李家磨的几个“好家子”碰了钉子,这是李家磨都知道的。李名清已经是四五个孩子的父亲,年龄比燕子大了十几岁,他自己想都没想过这事。有道是男追女一座山,女追男一层纸,李名清和燕子有了第一次野合。不是在莫言笔下《红高粱》中的高粱地,而是在李家磨的玉米地里。这就是一对深受包办婚姻折磨之苦的人的一次本能而已。但这次野合让燕子意外怀孕了。有了第一次,意味着以后的多次,不表。燕子冒着违反超生政策罚款的风险东躲西藏,坚决地生下了与李名清爱情的结晶。是个女孩,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上小学、初中、高中,也许孩子集中了李名清和燕子的优点,聪明伶俐,豆蔻年华之际已美若天仙,大家随口喊小燕子。更为明显的是孩子的相貌如同和李名清克隆一般,这在李家磨的人中间传开了,有好事者在燕子面前探口气,她毫不隐晦的承认了：“就是李名清的种又如何?”
再说大队长是李家磨有权有势说一不二的人物,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如同吃牛肉面时吞了一只苍蝇,吐不出,已咽下,心里真不是个味儿。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煎熬,仍不死心,盘算准备花大价钱做最后地一搏。大队长买了金银首饰,乘无人之机对燕子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说她和李名清的事李家磨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二人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并拿出花重金购买的首饰要送给燕子。燕子正色道:“我与李名清相好,并以此为荣、以此为傲!我为什么要跳到黄河去洗清?收起你的贼心,拿走你的首饰。李名清为我买了几倍于你的首饰,是我主动爱李名清的,这事你这辈子再不要想了!李名清对我这么好，我能背叛李名清吗？”大队长碰了一鼻子灰沮丧而归，牙齿咬的咯咯响，临走还不忘威胁燕子：“你计划生育超生，你等着！”
李名清的老三儿子和小燕子年龄相仿，在李家磨上小学，然后再上戴帽子初中。小燕子是校花和学霸，两个孩子之间产生好感和爱慕是很自然的事。燕子发现这个苗头后，怕孩子们把事情闹坏，赶快找李名清商议，最后决定干脆给女儿说明这件事情，预防了荒唐事情的发生。小燕子智商很高，后成为县一中的高材生，高考成绩优异，被省外某985工科院校录取，硕博连读，毕业后留校任教，后被公派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做访问学者。她母亲燕子带孙子伴读，还去了一趟美国，费用李名清全力相助，让李家磨的人开了眼界。
再说李家磨的能人大队长，改革开放后因文化低已不适应新的形势，从当了二十多年的大队干部位置上退了下来，但他仍不甘寂寞，利用当村干部时的人脉和“光阴”，与黄河对岸同是大能人的朋友在城里开了一家皮包公司，利用改革开放初期政策的空子，很快挣了一大笔钱，并在城里置地办起了实体公司。俗话说的好“钱儿的眼眼子里有火哩”，朋友看这生意越做越大，一山岂能容二虎？于是动起了歪心思，朋友之妻有几分姿色，人称“尕妖精”，主要还是大队长的“毛口”不好，朋友太了解他了，知道他的软肋，朋友和妻子唱起了双簧，声称要到南方出差，当着大队长的面打电话订了当晚的火车票，留下妻子在公司引诱大队长上钩，就在二人如胶似漆欲罢不能之际，朋友回马枪杀来了，这尴尬场面让大队长无地自容，朋友问大队长：“公了还是私了？”大队长如梦方醒，很不情愿地说：“明天我把铺盖卷卷子背上回李家磨算了！”
两千年清明节，李家磨迎来了一位客人。不，应该是“主人”！他就是建造李家磨富户的少东家。当年的少东家如今已是耄耋老人，自从解放初期土改时离开李家磨，再也没有回来过。五十年岁月，旧庄园已面目全非，真有少小离家老大还的感觉。民国时期他曾就读于南京东方华侨师范学校，是一所专门为东南亚培养师资的学校。在学校参加了中共地下党，并写信让家里将李家水磨变成义磨，从此李家水磨再没收过钱，完全义务为乡民服务。解放后他到省城工作，后被打成“右派”，失去生活来源，当年锦衣玉食的少东家，在省城靠下苦力维持生活。改革开放后，“右派”平反，恢复了工资待遇。他童年时在李家磨小学读书毕业，李家磨小学的前身是李家磨的另一家富户在清朝道光年间创建的书院，后书院制度废止，遂改为李家磨小学。他这次回来除了上坟祭祖，还专门到李家磨小学拜谒，当年和他一起读书的表兄，小学毕业后是从小学门口被抓学兵抓走的，表兄后成为国民党的将军去了台湾，最后逝世于台湾。他这次专门到李家磨小学拜谒凭吊表兄当年从军的地方。
再说李名清的企业资产已达上亿元，成为李家磨村所在地级市的龙头企业，成为纳税大户。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李名清的公司厂房已迁到某地级市，这座城市的面粉基本由该公司提供，企业规模也不断扩大，公司决定投资日处理2×400吨小麦生产线，该生产线采用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全自动控制系统，瑞士布勒磨粉设备，意大利小麦剥皮杀菌设备和国内较为先进的自动码垛机。并解决了部分下岗职工和社会青年的就业难题。李家磨的一部分人在那里上班，彻底圆了李家磨祖辈人的梦想。如今李名清已退休，企业交给几个儿子打理。李名清退休后居住在省城，今年回李家磨过八十大寿，正房中悬挂毛主席邓小平的一张合影照，两旁的对联很别致：
吃水不忘挖井人
毛主席
幸福感恩
邓小平
李家磨的亲房孙子们见了李名清开玩笑的问：“爷爷，再给我燕子奶奶给钱了没有？”李名清回答：“给，怎么不给？”孙子们问给多少，李名清回答：“花多少给多少！我已给你燕子奶奶买了社保和大病保险，给她的卡上存了几十万，她这辈子都花不完。”李名清这次回来是和燕子协商在他不能动时让燕子伺候他，燕子爽快的答应了，现在是顾忌儿子们同意不同意。李名清的另一个目的是考察李家磨旅游投资项目。
今年李家磨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政府从多渠道筹集了十多亿资金打造康养小镇和旅游胜地，沿黄河的滨河路已动工开建，康养小镇建设如火如荼。李家磨因为从清朝道光年间就有了书院，文化底蕴十分厚重，文化打造项目已列入计划，进士和举人居住过的老堂屋尚在，计划打造进士故居和举人故居，当年建书院的碑还在，准备在书院旧址建六角碑亭将碑矗起。在李家磨小学门口建“XXX将军从军处”。利用清廷敕封的“建威将军”匾讲述建威将军戍边的故事；利用埋在某大坝下面山水通道上的二十几桶石碑选址修建小型碑林；复制“三凤齐鸣”、“作宾王家”（左宗棠赠予）等有文化价值的匾额；讲好李家磨的文化故事。李名清准备投资在黄河岸边恢复水车，恢复李家水磨坊，供游客参观休闲，李家磨将迎来她绚丽灿烂的春天。
2020年11月28日完稿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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