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风情录|香尘:那些浮光掠影 2024-08-07 01:16:09 那些浮光掠影 香尘 纵横的马路,象只巨大的蜘蛛触角,步步进逼,一切渐渐沦陷。最终,蒋巷,那个生活过的村庄,于你,成为记忆,只是记忆。 拆迁多年后,一直坚持做钉子户的晓在电话里说,他也谈妥条件将在这个五月搬去某栋高楼大厦里居住。他说,想请你们这些儿时玩伴去他那里聚餐,并说清提议跟从前一样每人各做一道拿手菜,作为村庄在你们记忆中最后最完美的留念。可是你的健忘症让你把聚餐的日期忘了个干净,快中午的时候,雄来电话说车已等在楼下接你,你才猛然想起,慌忙脱了家居服换上条怀旧气息的香云纱旗袍匆匆下楼。去村庄的路早已消失,车子在偌大的工业园区内穿梭,直至停在一片废墟口。下车后,在高低不平的废墟上行走,七拐八弯,终于走到晓家。你在房子前打量又打量,无法与记忆中的格局重叠起来。他家前面原本有条河,叫张家浜,你们经常在里面游水嬉戏摸鱼钓虾,现在河已填平,填出的空地,成了土方车们嘈杂进出的停车场。 晓问你准备了什么菜,你才记起要做菜这回事情,顿时羞愧懊恼不知如何回复。直到眼睛瞄到墙角边一长排才长到半尺高的凤仙花丛不由笑道,我的菜是现摘现做的,你们等一下。亏得,记忆中记得父亲曾经教你摘过凤仙花的肥茎做菜,先需过水,再急火炒食。问晓冰箱里可有肉,他说有,就先切肉片嫩炒好再与过了水的凤仙花茎一起急火翻炒。端上桌时,他们问菜名,你想了想说,就叫急中生香,结果不消片刻便被一抢而光,纷纷夸你手艺不逊当年。你不由想起第一次和他们聚餐时是十五岁的暑假,这些懒鬼带的都是从家里偷出来的生菜,于是,在野地里简单用砖头围了灶架了锅,你一个菜一个菜的炒,清和雄的迟到是因为他们走了两小时的路特地去南翔镇上买来一瓶当时很稀罕的香槟酒,说是为了庆祝你和清一起考上重点高中,你明明被感动的泪流满面,却假装说是被炒菜的烟熏出来的。喝罢酒,吃罢饭,他们凑了两桌打起了牌聊起了天,你捧着茶杯立在旁边看了一会,听着他们的声音,回忆着许多个寒暑假,那时他们一个个是多么年轻与美好,面目清新,眼神清澈,聚在一起时喜欢把心事、家事、村里事、天下事作热烈的讨论,就像一匹匹栅栏里圈住的野马,挣扎、反抗、呐喊、焦灼着要奔出去丈量这个世界。而现在,轰轰烈烈的年华早已变得平淡庸俗,都已明白人力薄弱,在时光的刀俎下,真正能做的,仅是鱼肉般顺应。所以,他们也和你一样到底是老了,身体都开始松垮,言语夹带忧伤,往前走的时候却频频留恋回首。你饮下一口茶的时候,忽然想,这个闹热的午后,是否将在未来的生命里会被你们反复回味,就如现在你们不断回味着童年与青年的时光这般,带着甘美。因为身体的缘故,受不得浓烈的香烟味。你就一个人悄悄走出院外。在院外,目光所及里,你试图把眼前的景致与记忆中的景致重合起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于是,曾经住在村庄的那段时光被惊动得开始翻腾起来,就像一群从树梢飞起的飞鸟般扑楞着双翼,一圈圈地盘旋着,倏忽拥至眼前,又哄然着远去。院外已没有树但靠着墙却有一棚简陋的葡萄架,正在五月的春天里碧叶繁茂。你不由想起曾经的葡萄架下纳凉的时光,有外公的藤椅与你的小竹椅,一老一小面对面坐着,要么他教你识字给你讲故事,要么他独自喝茶沉思,而你仰着头,眼睛里看着一串串晶莹如玉的葡萄,心里却想着西瓜在井水里浸得冰凉。在葡萄架边转弯时,你看到晓家斜后面还有一户人家亦没拆迁。慢慢走了过去,岁月留痕,那些篱笆墙上的苔色是无数往事的覆盖,对面正稀疏盛开的几朵蔷薇提醒了你,曾经这样时节的某个黄昏,你回家时想翻过篱笆抄近路,可翻进去后却发现翻不了另外那道篱笆,上面正开满蔷薇暗藏无数尖刺,想退回时已来不及。这家女主人误以为你是溜进来偷花的,非但没有呵骂你还热情地招呼你,请你喝了一杯橘子露压惊,并剪了一大捧蔷薇,怕扎到手,还特地用布条捆绕起来,轻轻放你手上,让你抱回家。 在这家左首杂草丛生处的一株植物吸引了你,你已经叫不出它的名字,但你记得它现在结的这种籽,叫做籽谷子,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碧绿生青的,到秋天成熟时成黑褐色,圆形的,坚硬的,极像一颗颗小小的佛珠,中间自然空透,恰好可以用针线串过去。那时候,这种植物种的人家亦不多,每到秋天,你就常常会去那几户人家摘这些籽谷子,用针线串成沉静光滑的手链或项链,自己因为曾被母亲瞧见呵斥妖异之后再不敢戴,大多是最后藏在书包里带到学校送给要好的女生。晓的母亲大声呼唤你进去吃西瓜,装西瓜的瓷盆摆放在井边的洗衣台上。而她正在打水洗碗,你听见水桶咚地落在水面,提起来,清亮亮地倒在塑料盆里。以前村子里,多是几户人家合用一口井,在井旁冲凉洗衣、淘米洗菜,积年累月每口井边都会形成一道冲流垃圾的阴沟,上面纵横茂郁着大片长生果草,阻挡了阴沟的气味。自小,你对井一直怀有畏惧,六七岁时,曾和同伴背靠背坐在井圈上说话,她没和你打招呼就起身离去,猝不及防你就倒栽冲进了井里,水的冰凉从喉咙呛到心口,幸亏邻居大叔听到同伴惊慌的呼叫,及时用井钩把你钩了起来。此后,你一旦靠井太近,血会汩汩从心头涌上脸庞,有一种无法呼吸的崩溃。时至今日,你镇定着试图临井观望,稍微一俯身,刚瞥见荡漾水影,脚就发软,慌忙撤开了。有些事件,就象生命上的折痕,即便时光也是抚不平的。 初夏的风好似一匹软软凉滑的绸缎,头顶上香樟的青紫气让你有点眩晕,你抱膝静坐在篱笆墙边的石头上,闲静里,行来的种种一时间都退了回去,面前只是时光深处的整个村庄。那时候门里门外是你熟悉的一住多年的池塘闲花树木屋瓦,有许多鸟雀居留或飞过,它们总用清软的声音说着与人全不相干的事情。还有一条泥路从门前通往别家别户别处。清晨你背上书包穿越村子去上学的时候,耳边总能充满着村里人朴素爽朗的呼声笑语,傍晚回家若看到有人家屋顶烟囱上冒出的清澈蓝烟,你就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鲜润的空气,里面洋溢着或浓或淡的饭菜香味……你知道,这只是一场光阴的逢晤,是自欺欺人甘愿沉陷的梦境,多么希望时间停留不前,你便可以看不到长大,看不到苍老,看不到疾病,看到不死亡。但时间终究要褪尽,而人生恰如你头顶树叶间漏下的苍白阳光,零零碎碎随风流泛。你其实无比清楚,那些你最爱的、最怕的、最美好的也是最残酷的人事,只是与时间的摧残息息相关,与这个村庄无关。但是,你还是愿意留恋再留恋,饮鸩止渴般饮上那一盏盏落拓的旧时光,可到底,也只能怅然地看了一眼再一眼这残缺变样的村庄,还有与村庄相关的那些浮光,那些掠影。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香尘,上海嘉定人,文字爱好者。有散文、小说、诗歌发表。 赞 (0) 相关推荐 那时的村庄 (一) 假如心灵是一棵会开花的树,那童年的记忆定是最灿烂的那一簇,心灵随着记忆的跃动翩翩起舞.每当夜幕降临,那些美好的回忆涌入到我的梦里,令我深深沉醉-- 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奶奶家度过的.村庄不大,却因 ... 唐凤华:记忆中的村庄(诵读:李彦平) [总第106902期] 记忆中的村庄 作者:唐凤华 诵读:李彦平 一口大井 就是小村的坐标 东西四条街 大井在当腰 胡同连着旮旯 村民共饮一井水 井南老李家 瘫痪多年的五老太太 高一声低一声 喊着二丫 ... 再给她包一次红指甲 等了几个月,凤仙花盛开了.浅粉.深红.雪白,先是两三朵,五六朵,接着像是谁点燃了炮仗,噼里啪啦都开了. 凤仙花种子是春末夏初时在网上购买的.当时楼上的大姐因老家有事要回去半年,便把小区边上的一小块菜地 ... 品读 | 魏巍:记忆中的渔村 记忆中的渔村 魏巍 我们都有难以忘怀的地方,那就是故乡.提到故乡,渐已消失的渔村从我的记忆深处慢慢浮上脑海-- 因我曾经居住的村庄魏姓人居多,故原村名叫--魏庄.因我的故乡紧靠京杭大运河,村民常年到大 ... 记忆中的村庄 记忆中的村庄 作者:永恒 摄影:浩宇CoIor 曾经多么熟悉的地方 几乎被生活的忙碌给遗忘 曾经多么亲切的家乡 几乎被外面的世界给封藏 曾经多么快乐的时光 几乎被模糊的记忆给埋葬 思维停滞的瞬间 听 ... 亚凌散文:流泻在后院的时光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 ... 上海风情录|香尘:五月的暗号 五月的暗号 香尘 五月的暗号,对我而言,是520对草木香. 夜里下过雨,早晨上露台伺弄花草.能看到角落里,一缸石榴与一缸梅花之间,原本毫不显眼的那张小蜘蛛网异常抢眼,其上残留的细密雨珠,令整张网静静发 ... 上海风情录|香尘:金银花 金银花 香尘 以前,总认为金银花的名字有点俗气,换叫鸳鸯藤呢又过于喜庆缠绵,所以,我心里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忍冬.忍冬,多么坚韧的意境,静默薄影里,耐心地等待,等最后一片枯叶掉落,等最初一抹绿芽钻出 ... 上海风情录|香尘:柴房岁月 柴房岁月 香尘 以前,烧火做饭,都离不开柴火.江南多雨潮湿,村里人家基本都会在灶屋旁边搭一间柴房,专门储存干柴火.那时,能当柴火的事物可不少,稻草.麦秸秆.豆萁.棉花萁.枯竹枝,枯树枝等. 稻草和麦秸 ... 上海风情录|香尘:奶奶的衣橱 奶奶的衣橱 香尘 世间体面存于衣橱.就像奶奶说的,富有富派头,穷有穷清爽. 记忆里,我奶奶的雕花衣橱是真好看,四扇门面,梅兰竹菊四君子.老树梅花镂空雕,隐隐约约能见衣影,用来挂放当季里日常穿过一两次还 ... 上海风情录|香尘:嬉戏 嬉戏 香尘 越剧王子赵志刚崭露头角之后,因为他是嘉定人,我们嘉定便刮起了一股看戏学戏唱戏的风潮.这股风潮热到什么程度呢,连我家隔壁陆公公的一个孙子两个孙女都每天咿咿呀呀吊嗓子学唱戏,说是要去报考戏剧团 ... 上海风情录|香尘:书照记 书照记 香尘 上星期,看到闲散在书柜外面的书,被我扔的东一堆西一本,杂乱不堪,想把它们好好归拢,便着手整理起书柜.一本书,突然就从书柜最上层的中央挤落下来,恰巧打中了我的额头,掉落地上后,又从书中洒出 ... 上海风情录|香尘:池边朴树 池边朴树 香尘 江南的村庄最不缺的就是池塘,而池塘边最不缺的就是几十年以上的老树.记忆里,蒋巷大大小小的池塘有七八个,池塘边的老树也有好几棵.柳树榆树槐树这种常见的自然没必要多说,倒是有一棵极其特 ... 上海风情录|香尘: 年年芍药 年年芍药 香尘 芍药,在我们这里叫草牡丹,这一个草字,原本应该是指草本的意思,不知怎的,渐渐被人起了轻贱意思. 我第一次见到芍药,是在文艳家,她约我去她家看牡丹.这牡丹大有来头,是她插队落户在洛阳 ... 上海风情录|香尘: 墙声 墙声 香尘 记忆里,早时的村庄有点破落,家家户户都是平房,青苔绿活在墙皮表面,而墙皮早就一大块一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头.远远看过去,套句村里的俗语,像个老太婆戴着大红花,没啥样子了. 春天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