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剑父——新国画之表现
新国画既保留旧国画的“形样”“技法”,而参以现代的精神。但艺术是不剥皮的东西,它要借重自然,更注重于“气候”“空气”,与“物质”的动与力的表现。因为有了这引起表现,才能引人入胜。比如山水是有可赏的,可游的,有可居的。看一张画,不能感到强烈的刺激,总要受到一种暗示。所以新国画之于表现的研究,是一种急切的要图。
表现气候。气候于绘画,实占重要的位置。如画春景,令人觉得春光明媚,如在春风陶醉之中;秋景,令人会感秋到人间,金风淡宕的季节;画热带的景物,好似热浪袭人;画寒带的景物,使人不寒而栗。
表现空气。因为宇宙间的事事物物,都浸在空气之中。故画面上,总要带些空气,尤其是远景。盖景物由近而远,都在空气层笼罩之下。写出空气,不止合理,而且于画面调整一些。因空气而影响到实物与色彩整个的画面,就会觉得有一种“恍兮怫兮其中有象”的神秘的美了。
表现物质。古人不注重表现“物质”的,只讲究笔法,如屈铁一般。虽然这是最好的笔法,可是他无论画什么,即便画棉花,都是一样的浓重。燕子与蝴蝶,它的身是轻的,施之这种厚重之笔,就好似变成“铁燕”和“铁蝶”了!又假如一方白石与一方豆腐,白石是坚的,豆腐是最松的,倘不能表现出其质的软、硬、轻、重,石亦豆腐耳。故物质的表现,实为绘画上不可缺少的条件,苟不论物质之奚若,而以一律之笔法出之,则无论写豆腐与铁石,都是一样,那里还淡得上写人体,更要五官、筋肉之区分呢?此不过举一个例。故物质之表现,可补旧国画之不足。假如以极重之笔,而能表现出轻松之质;或以极轻清之笔,而能表现出极沉重之物,那是例外的神乎其技了。
构图(即“章法”“位置”,所谓“经营位置”)。古之构图,在画面上要有疏,有密,有聚,有散,所谓“疏能跑马”“密不容针”《青在堂画学浅说》曾有一段这么说:“曰天地位置。凡经营下笔,必留球队。何谓天地?有如一尺半幅之上,上留天之位,下留地之位,中间方注意定景。窃见世之初学,据尔把笔,涂抹满幅,看之填塞人目,已觉意阻,那得取重于赏鉴之士?”又说:“山水则有争有让,有主有宾。定宾主之朝揖,列群峰之威仪;近水则稚子千拳而抑母,环山则老臂独出而领孙。”又要“上有盖,下有乘,前有据,后有倚。”这简直如堪舆家谈龙脉了。故山水的章法,大致有十之七八是陈陈相因,大同小异的结构,而为法度所拘的。若徐青藤的章法,大变前人,有“旷如无天,密如无地”的。八大、石涛的章法,千变万化。石涛是不师人而师造化的,故有“搜尽奇峰打草稿”之句。此皆不为法度所拘的,盖“能入而能出”“能合法,能离法”,所谓有法之极,归于无法,是“我用我法”,能解放古人的束缚,不为古人的奴隶。如是者,殆亦数百年一遇罢了。
但新国画的构图,却是不为向来固定规矩范围所能限制的。因为新国画标举写实主义,是取材于自然,和社会眼前实相。无论古人有无这类“章法”,疏也好;密也好;聚也好;散也好;不争也好;不让也好;不顾盼也好;不朝揖也好;上不留天、下不留地也好;全幅填塞也好;全幅空白亦无不町。要之,“胸贮五岳”“目无全牛”,宇宙间一切事事物物,任它如何错综复杂,皆可成一最新最了的章法。“落花水面皆文章”,不一定以传统的章法为章法,实可成一非常法的章法。此之谓现实的章法,因为对形式要打破公式主义,才能达到真实的写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