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仝故里征文 ‖ 家在思礼涧北村(王晓)
题记:
我是一粒种子,萌芽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我的根在这儿,我的枝桠伸向天空,我的花迎着阳光,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在风中飞,我的每一片叶子都在装扮着你啊。我的故乡,我的乐园……
老家在思礼涧北,有健康步道,有十里桃花,有清明会,有万羊山,有洪涧河,有姑嫂峰,有弥陀寺,有古槐树,有我割扯不断的乡音乡情……虽然近些年母亲在城里住,我不常回老家去。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扎根在城里,户籍本上、身份证上,乃至从意识到形态我都认为自己俨然是个城里人,殊不知我的胞衣、我的脐带,最初维系我生命养分的血与水都还流淌在故乡这片土地上,她滋养着我而我却不自知,然而,思礼涧北这几个字就像胎记一样印在我的魂魄里,尽管,我已离开她为人妻为人母很多年。
思礼涧北是我的娘家,是我呱呱落地时睁开眼就看到的地方,是我一开始学走路就踏上的土地,是我最初对家有概念时就认定的家园,是我多年以来午夜梦回的故乡,是我生命最初的发源地。思礼是我的家,是我自小而大,记录着我最青涩最懵懂最不为人知的那段历史,思礼是我永远的家。直到现在,只要有人问我:你家哪的?我就会说:思礼的。若再有一问:思礼哪的?我便说:涧北。
提起涧北,不得不说说弥陀寺,那是我儿时读书的地方。好多年前,学堂大都设在寺庙里。比如说,济渎庙曾经是济源一中的老校址,现在的四中仍和大明寺仅有一墙之隔。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它是弥陀寺,只当它是学校。近几年,我才约略知道弥陀寺的历史。寺院建于元代,至今已有千余年历史。民国年间在此设县立第二高级小学,1932年,焦作中心县委书记党继新,曾以教书为掩护在此开展革命工作。济源籍进步青年李钟玄、杨伯笙、于思礼、卢曙天等也先后在此任教,为我党我军培养了一大批进步青年,弥陀寺也因此被誉为“红色革命摇篮”。涧北村有个王品青,“贵”字辈的,和我爷爷一辈,原名王贵珍,字品青。早年也在弥陀寺读书,1919年考入北大,曾参与新文化学生运动,后供职孔德学校,与鲁迅、周作人、林语堂、刘半农、俞平伯等同为《语丝》社的长期供稿人之一(共16个)。王品青是鲁迅十分看好的青年才俊,《鲁迅日记》中曾69次提到王品青这个名字。“五四”运动打开了新民主主义的大门,王品青把新文化传入济源,涧北村也由此成为民主科学、文化启蒙的典范。遗憾的是,王品青情深不寿,慧极早夭,此乃题外话。他去世后,周作人专他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1934年《名家传记》。1995年,河南大学出版《河南新文学大系》(诗歌卷),把王品青列在第一位,选了他的《对月》《她》和《春意》。我万万没有想到,弥陀寺的文脉竟然这么悠长,我小时候日日进出、不以为然的弥陀寺竟然这样卓尔不凡啊……
弥陀寺有个高高的月台。月台栏杆上有石狮子,有石刻的莲花和葫芦,而今多已风化了,尤其是那小石狮子的脸仅剩个轮廓,眼睛嘴巴都看不清了。儿时读书,天不明就要背着书包爬上鹅卵石铺就的高台,然后穿堂入殿,坐进教室。那时觉得坡好高好陡,爬的时候总是提着一口气。下坡时更骇人,放学回家,饿了一大晌的小伙伴们一窝蜂往家跑,我裹在其中最怕的脚下刹不住闸摔倒了,于是就害怕,尤其是雨雪天。说来也奇怪,怕虽怕,在弥陀寺的大坡上我倒没有摔过跟头,倒是其他一马平川的地方,让我跌得鼻青脸肿了。弥陀寺的大坡也为我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印象中,每年生产队里晒棉花,都摊在大坡上,坡干净而且高,不容易被四处乱跑的鸡鸭猫狗弄脏刨乱。哈哈,这倒成全了我们这帮小孩子。初秋太阳好,新棉花软和得像云彩一样,我们躺在云一样的棉花上晒太阳,捡花虫。“花虫”是棉花里的虫子,细而多肉,我们村的孩子们都喜欢吃花虫。那棉花虫有些白痴,太阳一晒,就鬼头鬼脑地从厚厚的棉花堆里钻出来。我左手拿个玻璃瓶,右手捏花虫,捏一个往瓶里丢一个,捏一个往瓶里丢一个。捏够一瓶,扭上瓶盖跑回家去叫祖母给我炒着吃。说是炒,其实根本不用倒油。祖母拿一把铜勺,放在煤火口上,等勺底烧红了,花虫尽数倒下,只听“嗤啦”一声,花虫瞬间就卷成了一条条细线头,焦,黄,香。那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美味,也是弥陀寺的大坡留给我的最独特的记忆。长大后,我问过很多年纪相仿的人,可惜的是,吃过棉花虫的人并不多。而今,每次回涧北,站在弥陀寺的大坡上,总会想起儿时那些事,想起当年和我一起爬坡上学,一起捏花虫吃的小伙伴们,你们都还好吗?
涧北村沟多,古有“迷魂沟”一说,据村里老辈人说,小日本当年扫荡,刚进涧北村,就不敢再往里走了,怕迷在里边出不来了。至今村里很多地方命名都与地势有关,里沟,后沟,斜道街,南地等等。我家祖屋老院就在弥陀寺附近,从弥陀寺出来,下坡走几分钟,再上十几个青石台阶,就是我家祖屋了。街门不大,园子却不小,前院有枣树,后院有桐树,东院有磨坊,穿过磨坊,往南有个独立的小院子,人称“大草屋”,那就是我家。大草屋,有些破,最令人称奇的是屋前那棵几百年的老槐树,树心中空,却树荫如盖。祖父说当年日本人不敢进村,就拿这颗老槐出气,放火烧了它。老槐有灵性,树毁根不死,日本人走了后,第二年春上就又发了芽,该咋长还咋长,就是那被烧空的树心啊,还在述说着那段历史。而今,祖父已去世很多年了,祖屋也早已不见踪迹了,只有那棵老槐还长在那里,不偏不倚。每次回老家,我总要看看那棵树,根据那棵树的位置,推测当年的青石台阶,祖屋街门,前院的枣树,后院的桐花,祖父住过的东屋,磨坊边的灶火,我家的大草屋,以及整日喊我乳名的慈祥的几乎没有脾气的祖母。
我有个丑陋的乳名,——凹豆(老家人念小歪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涧北村的老辈人之外,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小时候,在涧北说我官名没人知道,一提“小凹豆”则远近皆知,还一套一套的,说什么“刮风下雨不发愁,自己带个撤一檐”。尤其是我的祖母,远远瞅着我,眼都笑成一条缝了,“还是我的小凹好看,长得跟红白花一样样……”。到了姥姥家,我姥叫得更有创意——王凹(字音喊的还是歪),姥姥亲我,一声声唤我都是小王凹。为此我也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起初装作没听见,接着翻白眼,甚至吐口水,实在不行躺地上打滚,可他们该叫还是叫,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我那时不知道,家人说我凹,心上口上都是满满的宠溺。三婶常说,看你小时候凹,长得可迎人!那会去亲家没公路,走村串巷和你妈走一路,都有大闺女小媳妇逗你,引你,抱你……每当这时候,母亲总笑着解释,嗨,这小妮爱笑,大人们稀罕她呗。小凹豆,有啥好的?不难看出来,母亲在有意克制自己的骄傲。这也难怪,当娘的,哪会不满意自己的孩子,别说凹一点了,就是个丑八怪,母亲也会视若珍宝的。如今,只有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才有人喊我这土得掉渣的乳名“小凹豆”。 这个名字曾经叫令我万分憎恶,而今又叫我万分怀念,因为,叫我乳名的人越来越少了,就连最喜欢这样唤我的大伯,去年冬天也去世了 。
涧北有果园,尤以桃园居多,涧北桃尤其好吃,一到春天,桃花总要开,涧北桃花就成了我的心病,不回去一趟寝食难安。从我家步行往桃园去,需经过里沟,走在路上,总会有熟悉的村人和我招呼,看花呀?看花呀,我答。看似废话,却充满融融暖意。沿路几乎家家门前都种有桃树,或者梨树,花开得正好,在春日午后的光里灼灼其华。阳光和花儿,各有各的芬芳,一个明媚着自己的明媚,一个妖娆着自己的妖娆,几只喜鹊立在花枝间,俨然入画一般。路旁有户人家,院门锁头锈迹斑斑,应是早已人去楼空,倒是有几树桃花开得正盛,从院墙内斜逸出来,似乎很不甘寂寞开无主,着实叫人感叹。院主人种花之时可谓费心费力,极尽风雅,今春花又发,不知身在异乡的他是否还时时怀想这座老宅,这几树桃花?
出村,入阡陌,渐入佳境,桃林如海,桃花如锦。天是蓝的,山是青的,树是绿的,依山而生的桃林一层挨一层铺陈下来,宛如梯田,更像锦霞,绯红,桃红,浅红,远远望去就像吴冠中笔下的画儿美不胜收。看花的人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个个脸上都笑眯眯的,都乐开了花。春天本来就是充满希望的季节,尤其是到了这桃花盛开的地方。桃园门口有个三轮车,走近看,是卖豆沙糕的。老头,个不高,穿件半旧的夹克,自称已有70多岁,干这一行已经40多年,看他的样貌似乎只有60出头,精神也很好。他做的豆沙糕更好,黄爽爽的,里边的柿瓣赫红色,看起来干净新鲜。
“切一块尝尝?”老头似乎揣摩出了我的意思,接着说,“我这豆沙糕可好了,每次赶清明会,人抢着买,今天做了五板,就剩这一点了……”那就尝尝吧。嗯,好吃,不酸涩,不腻喉咙,真好吃啊!“你家哪的?”我问。
“官桥的,”他说。接着又开始切豆沙糕,招揽顾客。他做生意不叫卖,黄生生的豆沙糕就是最好的广告。“咱这年龄,说老吧还能动弹,又会这门手艺,丢不下也闲不住啊,哪人多我就往哪去,你还别说,也不少挣钱呢!”老头说着,笑了,脸上堆满了花褶子一样的皱纹。
看花,不期而遇满头银发的姑姑。她见了我就有说不完的话,扯着我的胳膊依依不舍。这让我想起了我过世多年的老姑。老姑家是庆华村的,是我父亲的姑姑。老姑晚年时,有一段时间住在东马蓬。那时我的女儿刚上幼儿园,每天下午我都要去东马蓬路口接孩子,这让我有机缘偶遇老姑。后来,几乎每天下午,老姑总会在那个点拄着拐棍,站在路口等着和我见上一面。遗憾的是,那时我太年轻,不能理解老姑的心情。俗话说,人活九十九,还想往娘家门口走一走。又说,宁舍家财万贯,不舍娘家后代。娘家啊,是女人心灵深处永远的家;儿时的家啊,祥和宁静,是人渴望返璞归真的永远的乐土。望着童话般纯美的十里桃花,望着涧北的远山近水,归宁日,良辰美景奈何天,桃花朵朵开。我尚如临花照水,姑姑却已老至枯树虬枝,但我们都有同样的思亲心。在这颗心里,永远有一片最纯最真最柔软的桃花源,可抚你疲惫,慰你忧愁,可护你周全,可佑你安宁,那就是最亲最近的老家。正是:思礼桃花开,堪比桃花源。心有桃花源,处处水云间。
清明时分,我又回到桃花盛开的地方,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站在古老的弥陀寺里,站在我儿时的校园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金色的童年。那时,我就像一粒种子,萌芽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我的家在思礼,洪涧河北。我的根在这儿,我的枝桠伸向天空,我的花迎着阳光,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在风中飞,我的每一片叶子都在装扮着你啊,我的故乡,我的乐园……
作者简介:王晓,河南济源人,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