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师生一场

手机微信上有个人一直加我为好友,我以为是普通学生家长,所以没有通过。我已建立好班级家长联系微信群,工作的事情在群里交流即可,我一直没有加家长为私人好友的习惯。这个人连续加了我两次,第二次我看竟然有备注名,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早已毕业的学生,于是我便同意添加。

他给我寒暄了几句,便说大学开学前要来学校看我。毕业学生来看我,我并不惊讶,惊讶的是几年不联系的学生突然来看我,是否事出有因?

上午军训的操场上热闹非凡,远远地我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来,近前一看,他长高了,成熟了,稳重了。他依然衣着朴素,提着一个背包,见了我热情地说:“老师,好久不见您了!”“是啊!”我也热情点头应答。

他刚把背包放在操场裁判员计时架子上,就匆忙打开,连续拿出了几瓶水和饮料,一边往我手里塞,一边说:“老师,热不热吗,渴了吧,快点喝水吧!”我连忙接过来一瓶,说:“谢谢!谢谢!”

我问道:“最近怎么样?”他略带羞涩地说:“考的大学不好,本来不好意思来见您!可马上开学了,所以今天就来看看您。”

“谢谢啊!考的大学不好就不来看老师了啊?你当年可是一高的正式生,我也了解到咱们学校的学生到了一高,由于潜力欠缺,竞争力不强,在那里成绩普遍不理想,这个结果可以想见。昨晚与你同一届的我们班的第一名给我打电话,说他考上了华北水利水电大学,考的学校不好,不好意思见我了。”

“哦,您说的他啊,是的我知道,不过比我还是好些。”

“其实,你们只要尽力了就行,毕竟最优秀的人才往往凤毛麟角,我理解你们。他刚上高一的时候经常和我聊天,后来就失踪了。据其他同学说,他因自己成绩一直不理想,觉得自己没脸见我了。”

“老师,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他又面带羞涩地说。

“这有什么,尽人事,听天命,问心无愧就好。”

“可我考的这个大学就是不怎么好”,他语调羞愧。

“尽力了就行!没事儿!等你上了大学一定把专业课学好,穷山沟里还能飞出金凤凰呢,将来就业学历重要,但专业水平更重要。另外,多参加些学生社团,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积累丰富的社会经验也非常重要。”

“我暑假里一直工作了,帮我爸爸妈妈。”

“嗯?你爸爸妈妈开什么店?”

他有些迟疑地说:“摆夜市,做饭的。”

或许有些触动了他的自尊心,我便说:“摆夜市咋了?我还是农民出身呢,我还有三个姊妹,生活也比较艰苦。你呢?独生子?”

“不,我还有一个妹妹。”

“多大了?在哪里上学?”

此时,他不好意思,有些扭捏地说:“就在您的班里。”

我一听,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不早说?叫什么名字?”

“叫小A,,老师。”

“哦,小A啊,我知道,她那天迟到了,我还批评来着。”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妹妹……”他拉拉了我远离开军训的学生,“老师,我的妹妹很倔强,学习成绩不好,所以……”

“那你家人不管吗?”

“我爸爸妈妈每天下午出摊儿,凌晨才能回家,我爸爸妈妈才小学毕业,没能力辅导她,没有时间照顾她。我小时候也是,那个时并不觉得对我有何影响,但到了高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太欠缺父母的关怀了,所以……”他眼眶湿润,声音都变调了,人高马大的他像个孩子似的哭了。此刻,我突然穿越到了四年前,见到了那个不爱说话,自理能力很强,学习成绩很好的羞涩少年,心里不禁难过起来。

“我理解你,其实学生中比你家境坏的,或比较特殊的也不在少数,这样的家庭反而让你从小学会自立自强。你的父母因生活所迫无法照料你们兄妹,但能给你们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还是应该感恩的。”

“嗯,我懂老师。这几天,都是我管理我妹妹,我给她做饭,辅导她学习,和她交流,就是她的成绩太不理想了!”他真诚地看着我说。

“没事,成绩不好,只要努力,只要进步,健康,快乐就好!”

“老师,她真的很倔,有心事的时候我怎么做都无法从她嘴里挖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属于他一个人的故事。只要不影响她的三观,只要不带坏她的品质,有自己的秘密没有罪过。”

“我就是担心她有什么事儿了,给您带来麻烦,老师。”他淳朴的脸上仍是写满了担心和愧疚。

“没事,你放心,我尽力去帮助她,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和你沟通,希望你经常和我联系。”

“好的老师,谢谢您!”最后他的眼神中充满的期待和感激。

“好的,你回去吧,我还得陪着学生军训。记住以后尽力学习,尽力做事,你告诉咱们的同学们,哪怕你们有的处于社会最底层,成了一个落魄者,老师还是你的老师,永远不会变。”

“老师,原来上学的时候没有觉得咱们能聊得这么深入,谢谢您老师!”

“毕业了,工作了,我们还是师生,更是朋友,你上学的时候我们哪里有机会敞开心扉聊这些啊!”

“好的,老师我走了啊!谢谢您!”

“嗯,走吧,有事儿再联系!”

我目送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前面,那个变小了的流泪的少年却深深地印在了我心。

回想自己送走了一届一届的学生,毕业时的感慨早已随时而殇。我不喜欢组织和参加他们的聚会,因为我担心远离同一个环境只剩下说了几百遍的话题;不喜欢主动联系他们,因为我担心不同世界的人见面只剩下寒暄;不喜欢参与他们的事情,因为我知道自己只是碰巧经过他们世界。

所谓师生一场,就是大街上碰到一个陌生人,突然向你说:“老师!”的那抹惊讶又激动的微笑;所谓师生一场,就是手机响起,突然向你喊:“老师!”的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所谓师生一场,就是那个本已成熟的人,向你展示内心的隐秘世界时瞬间变成了少年时的模样……

所谓师生一场,无关地位,无关名利,只有情深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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