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尔克》或曰欲望之伦理

一、《敦刻尔克》观感

Du blutest für mein Seelenheil,

Aber Ich Tu Dir Weh,

Tut mir nicht leid.

地名的深意:

Dunkirk,敦刻尔克,这个地名来自西佛兰德斯人(今比利时的弗拉芒人)的语言(一种荷兰语方言),Kirk是教堂,而Dun是沙丘。因此,敦刻尔克是沙丘中的教堂之地的意思。

整部电影拍摄和叙事,坚定地从海陆空三地展现了人性。和分析中的感动时刻那样,我几度眼泪涌出。例如,当法国守卫兵跟刚刚经历死劫的英国士兵汤米说,bon voyage,anglais(回程愉快,英国佬)的时候;

在这个被诅咒之地,对着那苍茫的大海(英吉利海峡),望着家乡英国,这30万英国士兵却整日排着长队,看着一艘艘的军舰被偷袭,沉没。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为绝望的呢?在那重复的单调配乐声中,数以百计的尸体在涨潮的时候飘回来,观众随着这三个主角的目光,眼睁睁看着有人投海自杀。

在这种荧幕叙事的强烈地反衬之下,对生命的思考和尊重才得以体现出来:

一个年老的已经因为战争失去第一个孩子的老人主动开船前去帮助撤离;

英国炮兵团针对插队的吉布森时,懦弱的汤米对这位朋友的那种捍卫,以及所有人随后冒死也要堵住机枪打出的枪口,以免海水进入船内的那种死亡面前的不得已和勇气;

开船老人的第二个孩子,从开始对那位因为鱼雷袭击而留下创伤神经症的军人的防备和戒心,到即便他因为该军人而失去了他的好朋友,却能说出善意的谎言来安慰对方;

开着战机的法瑞尔,在没有燃油和降落伞的情况下,即便知道可能无法安全降落,甚至受俘的情况下,在空中继续滑翔和守卫下面的船舰。

 生命vs死亡:

我们的生命正是这样被雕刻出来的,在这种极度的惊恐濒临死亡的时候,人性的伦理维度被一度度地彰显出来。这是一部在死亡面前对生命进行彻底反思的电影,人们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变成匪盗,去只顾自己的生命和利益。

但是,这是有条件的,因为这些时刻是有守护者的:

当指挥官坚定地站在防波提的最前面,临危不乱的指挥的时候;在面对军人威胁的时候,那个老船长坚定地说,我不会掉头转向的时候;当法国插队兵吉布森在船沉没之前不忘记打开舰艇内仓的时候,在炮兵亚历克斯试图出卖吉布森之后,在另一艘船要沉默之前,却又提醒吉布森必须要离开的时候….

只有用生命捍卫出的土壤上,才能开出真与善的鲜花,而不是邪恶之果。

导演一次次地将死亡摆在人性面对的冲突之前,最为集中的就是大家躲在荷兰的船内,外面有德国人在开枪的时候的那段对话。在这段对话中,没有人是错的:

从一开始决定谁探出头去看海水涨起来没有,从是否要丢出货物,到确定有德国人在外面,谁应该下船以免船能早点浮起来逃走:如果下船应该放弃谁?是以大家的利益,还是尊重人人平等,但却因此都可能死去。

导演并没有给出答案,他让船在争执的高潮浮了起来,却因此悬置了这个道德和伦理的问题:

生命之于死亡是什么?个人之于集体是什么?伦理之于道德是什么?

因此,这部电影讲述的乃是:

这些船,正是生命之船,它如此地轻,脆不可防,随时可能沉没,但它却通往我们每个个体的存在之家,那里,摆出了艰难的选择;

个体是应该保全自己,还是在何种意义上,尽可能为了集体的利益,这里的边界又在哪里?法国人吉布森在船沉没之前不忘记打开舰艇内仓,前者主动为了集体冒了风险,而很快当他掉在水里,救援船满员的时候,则是他需要暂时牺牲,接受等待。

伦理之于道德:

在伦理对峙于道德的时候,导演也是让法国人吉布森处于冲突的核心,汤米支持自己的朋友,认为这样是不对的,而其他人认为如果没有人牺牲,全部都很可能会死。有位士兵在这种张力下绝望地大叫说:这就是考验,贪婪、不知足…。

无论如何,出生入死多次的他这一次,淹死了——代表法国比利时等国的沦陷。

我们可以看出,在英国士兵——导演选择这个懦弱形象来带领大家并非偶然,他代表了当时英国政府保全自己国家的懦弱-而和里面的陆军军官的话形成对比,后者说如果法国海岸都被攻破,哪里还有英国?导演的这个小小场景的安排彰显了英国决定敦刻尔克大撤退时法国的这种道德和伦理位置:是保全英国(作为个体),还是为了盟友而战(作为集体)。

主体的存在总是处于牵涉到语言的异化(大他者的领地)的关系中,然而,冲动却永远无法透过这里被完全的表达。主体必然又一部分牵涉到死亡、攻击性,在这些极端情况,无法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里是无意义的无法被表征的向度。

导演正是把人放在这种边界上,动物不在语言之中,它们可以肆意攻击,然而,人因为语言却可能导致更加严重的攻击性:战争,种族屠杀;因此,大他者领域的集体道德下的界定和个人欲望伦理的选择的张力,就时刻出现。小到买菜讲价,大到生死时刻。

主体时刻处于这些两难之中,还记得前两年看过一部灾难片,一群人被困,他们决定是否吃掉死去的队友的尸体,以便等待救援,还是尊重死去的人:直到某人带头说,你的队友一定希望你活着走出去,并且,把这些事情讲述出去,完成这次任务的遗愿。

是这句话,改变了一切,在道德与伦理严重冲突的时候,必须透过能指发明某种连接,这样才能同时让冲动投资到表象和语言的维度,但却并非以邪恶的方式。

二、从异化到伦理

在那荒芜的沙丘中,

象征人性的教堂能抵达的部分,

就是我们每个人的敦刻尔克。

 异化:

因为在这部电影以及上述例子中,有的人会选择自杀,有的则完全的选择了恶——如日本电影《大逃杀》中;精神分析的工作,也处在对这个边界的质问之上,正是主体遇到个体的冲动和外部——家庭、朋友、领导、社会等等强加的因素之间具有严重的冲突,构成了神经症。分析的工作必然在根本上牵涉主体伦理的确立:

这种确立意味着伦理很多时候与道德无关甚至对立,弗洛伊德一开始发明自由联想的意义正是在此,分析家不加任何评判,不关注对错,因此要求分析者也要以这样的方式报告所有的思想,以便发现无意识的根基;

所有接受过个人分析的人都能体会这点,即,他很快就会追问什么是对还是错的问题,什么是合适的?并不是他不知道对或者错,而是这本身涉及主体与大他者的悖论,他很快就会转向去追问符号、想象和实际父亲对他所做的,如弗洛伊德多次所做的,在《摩西与一神教》、《图腾与禁忌》中,去追问法则的本质是什么?人又如何处于其中?

因此,如前面的极端的食人的例子中提到的那样,该伦理位置之确立还意味着可以让主体可以与大他者适度地分离——精神分析的重要功能之一,不是分离,而是适度,即如Fabian Fajnwaks在7月大会的采访中所言,是为冲气(道家的中空)留下位置,而这个位置只能根据每个主体来发现和制定,所以,这个分离并非撤回到冲动的纯粹领地(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而是仍旧处在社会与语言之中,但这一次,却是主体在了解欲望和生命的本质后作出的主动的选择,这个选择如此坚韧,可以让他知道何时可以在异化中生存,在两难时如何抉择——当找到这种坚定性,就不会再顾及某种妥善、完美的结果(别人可能误会我,如何看待我等等),他必须做出选择,选择那个它会在社会中创造出个体的意义,也是个体的位置(因此它也不是邪恶)。

异化与分离之图(littoral即冲气转换之所)

分析家的欲望:

拉康将此称为分析家的欲望,恰恰对立于无意识的乱伦欲望,对立于邪恶的享乐。它比死更坚强,也因此,它能够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确定我们的选择:它不能让我们避免损失,却能让我们的心灵安静。如果回到拉康异化的公式的要钱(处于大他者那边)还是要命(处于主体存在的那边)的极端例子,有人可以选择都不要了,以捍卫人性的尊严。

拉康的异化图示,涉及四种可能:要钱,不要命;要命,不要钱;要钱,卖了命;即不要钱,也不要命。神经症正是限于这几个逻辑选项的困境中,当涉及两种甚至以上意义的时候: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毕竟还没有逼近生死,这个问题就会复杂化。因此,需要精神分析的工作,首先,来晶析出主体的最珍贵的客体:对象a,才可能进行判定。

另外,为了避免误会,我们要强调,虽然道德设立的对错和主体伦理的对错不同,后者的对错不再仅仅因为社会和语言而构成,而是在各种危机面前只求问心无愧,这具有主体的个体性为基础:因为是从空无(上面的无意义的对象a出发)中诞生出来的,主体主动确立再度进入是非对错的能指链条(如上面的我们举出的被困的一对人中最后的那句走出冲突的拯救性的话。)。

但是,虽然我们如此地强调伦理位置牵涉的主体性,但却不能因此说是一种随意的,敷衍的,因为自我和主体是两码事情。主体相对于欲望而言,因为如果不成立,如自我位置上讲的某些开拖的话:“我做啥啥都成,但我啥都不做,所以啥都不成”,那么,超我,就会回来惩罚他的。所以,我们不能忘记我们仍然是在精神分析所谓的精神器官的整体动力学下来讨论这里的伦理问题。

正是因此,在罗素·克劳主演的《惊劫72小时》(也翻译为危情3日)中,主角因为自己的妻子冤案入狱,警探却找不到他和妻子提供的证据,最终决定一定要想办法越狱逃到一个偏远的国外。在询问一个越狱总是成功的犯人时,后者说最后自己再度落网,不是被警察所抓,而是自己无法安心,最终入狱。而主角却依然选择了继续越狱的计划,正是他问心无愧。这个例子对我们这里的主体性的伦理表现地再清楚不过,在所有人都误解他的时候,正是这种主体伦理的欲望支撑了他的意志和存在,并且也因此才不受超我的惩罚,能够在全然的孤立与孤独中确定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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