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曾复:从杨宝森不挂髯口的戏说起
杨宝森演过不挂髯口的戏,我听过他的《平顶山》(《盗魂铃》)的八戒,《天河配》的牛郎,《巴骆和》的骆宏勋。《平顶山》是老生应工戏,谭鑫培、王又宸等位都正式演过此戏,过去清宫里的谭鑫培剧目《外学目录》中第一出就是《平顶山》。此戏老生演八戒不戴假嘴,杨宝森也不戴,八戒脸谱很有讲究,不能勾成妖精样子。杨宝森自己组班之后,还多次演过此戏,唱做都郑重,认真,作为正戏来演。
《天河配》的牛郎,杨宝森成班之后,还演过一次,前场与裘盛戎演《李陵碑》。《天河配》是跟童芷苓合演的,童芷苓演织女,杨宝森演前部牛郎,后部牛郎由童祥苓演。杨宝森小时在斌庆社科班演此戏颇受欢迎。
《巴骆和》是当初斌庆社科班很能叫座的一出戏。杨宝森扮演骆宏勋,扮相、唱做念打无一不佳,单刀对打十分利落。此戏搭配整齐,杨宝森之外,徐碧云演巴九奶奶马金定,小奎官(殷斌奎)演鲍赐安,赵连生演胡理,小小楼(沈小楼)演巴九爷。戏中骆宏勋给巴九奶奶行礼、认义母时,有一次徐碧云逗哏,拧着杨宝森的脸蛋儿说:"我的宝贝儿,小脸蛋儿活象小鸡蛋儿。"台上台下哄堂大笑。这使我联想到那时斌庆社的小老生演员,杨宝森之外还有五龄童,王斌芬等位,他们各有特长,能戏不同。
王斌芬的戏有《华容道》关羽、《青石山》关帝、《卧虎山》伍员、《百凉楼》吴桢、《木兰从军》贺廷玉、《火烧向帅》向帅、《逍遥津》穆顺等。五龄童的戏有《逍遥津》汉献帝《空城计》、诸葛亮《汾河湾》薛仁贵等。杨宝森的戏,《天河配》《巴骆和》之外,还有《珠帘寨》李克用、《定军山》黄忠、《打鱼杀家》萧恩、《武家坡》薛平贵、《南阳关》伍云召、《教子》薛保等。王斌芬嗓音高亮,擅唱唢呐,学王凤卿有汪派老生风格,可惜的是少年过世。五龄童后来改用本名,他就是陪荀慧生演戏的王文源,嗓音圆润宽厚,当时有的学时慧宝,有孙派老生味道,后来除与荀慧生等位合演外,他本人的《探母回令》《盗宗卷》等戏都很受人欢迎。
杨宝森与梅兰芳剧照(四十年代)及老戏单(1946年)
杨宝森当时嗓音非常好听,一般唱六半调,离开斌庆社塔班,嗓子还是那样好,都公认他是谭派老生。后来倒仓,便自己努力深造。他幼时曾受裘桂仙、陈秀华各位的教导,谭派戏的基础打得很牢固,舞台经验很丰富,因之对老生艺术有正确的见解和评价能力。他崇奉余叔岩的艺术,在余叔岩自己组班和杨小楼荀慧生等位合作时,杨宝森正式购票听戏,以他的基础和经验来听余叔岩演戏,收获之大就不言而喻了。那时他灌过很多唱片,其中有的是孙佐臣操琴,他在大东书局的《戏剧月刊》中发表过《上天台》、《法门寺》、《盗宗卷》等老生戏剧本。这些唱片和剧本,很受当时京剧老生艺术爱好者,特别是余叔岩老生艺术研究者的重视,原因是这些资料有很高的质量正确可靠。嗣后杨宝森嗓音逐渐恢复,搭班演出,他的《探母回令》、《乌龙院》、《打棍出箱》等重头戏,由于规格严谨,都很受内外行的重视、欢迎。
杨宝森自行组班演出之后,威信与日俱增,听众称他的老生艺术为"杨派",但是杨宝森十二分谦逊,他说他不是什么"杨派"老生。至多也就是一个没学好的"余派"老生而已。
我从十来岁就听杨宝森的戏,一直到他的最后。我也是十来岁就听余叔岩,也是一直到余的最后。对照来看,我认为杨宝森是学余叔岩老生艺术,很全面的一位京剧老生演员,是一位在余叔岩老生艺术基础上,按照自身之长,规规矩矩、兢兢业业,努力创造的高水平京剧老生演员。在谭、余老生艺术传代中起着一定的中坚作用。
对于这一问题我想再从以下几个方面加以分析:第一,杨宝森是在谭派老生艺术基础上学余,所以不会走入歧途,从他的表演中找不出坏的东西;这一点并不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第二,杨宝森学余,不在于表面摹仿一字、一词、一腔、一招、一式,他是按余叔岩的演戏艺术原则来演他的戏,因而可以说他是掌握了真正的京剧基本功的。第三,杨宝森学余,除《空城计》、《洪羊洞》、《李陵碑》、《定军山》、《战太平》、《打棍出箱》、《当锏卖马》等高难的好戏他均擅长之外,其他老生戏,唱、念、做、打各种剧目,不下百十出,他演起来,水平也均不低于上述各戏,都具有谭、余的风度,非同一般。第四,演戏要有好的扮相,杨宝森的身材相貌合乎老生"内行扮相"的要求。第五,演戏要有好的嗓音,杨宝森的嗓音有好的生理基础,加以功夫深湛,合乎京剧老生嗓音纯正宽厚的要求,绝无单、左、扁、窄、哑等不足。第六,杨宝森演出之戏,达到可传的境界,后人可以为法。基于上述诸项之实,说杨宝森在谭余京剧老生艺术传代中起一定的中坚作用,想来不能算是过誉之词。
(刘曾复 《杨宝森纪念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