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被雨淋湿的城（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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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雨淋湿的城》是老乡吴文庆创作的一部小说 。吴文庆：80后，河南罗山人，活在郑州。放过牛，种过地，上过山，下过田。 卖过早点，写过小说。《被雨淋湿的城》是其以郑州为背景创作的小说，讲述了从农村走出的大学毕业生，在城市求职、生存、婚恋的人生历程，有很多笔者的真实经历。
被 雨 淋 湿 的 城
文 / 吴文庆
33
招聘会虽然结束了，但它带给吴小阳的恐惧感远远没有结束。
几天来，他一直试图还原招聘现场的真实场面，但每次都被自己所虚构的场面震住。其间，他还做过几次梦。
大雨即将倾盆的新州，街道上、围墙上、树枝上，都挂满了白纸条。风一起，纸条都被打断成几截，成了纸片。
雨一下，纸片跌落在地，被地上的水一浸，显现出一个字：聘。一会，雨停了，风起了，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所有的纸片又随风起舞，彷佛老人出殡一般。
每每这个时候，吴小阳都要被惊醒。
终于，吴小阳的培训结束了。该上岗了。
人事部经理来了，并宣布一条对吴小阳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决定。
他们要被分配到H省各地市甚至是外省办事处工作。
事情是这样的。随着H省文化资源被进一步挖掘和宣传，新州东郊被认定为十五朝古都。——当然都是很多人都不知道名字的诸侯小国。
再加上新州市政府治污有方，穿新州而过的州河愈显清澈亮丽。——政府的目标是把州河打造成新州的秦淮河。河至东郊，山便出现了。
河山交接处，又被许多风水先生称之为新州乃至H省的“龙脉”。——反过来又印证了这地方多“天子”这一事实。
作为H省最牛的房地产公司，当然不会放过这块风水宝地。现在，上百栋别墅已经建好了。广告上扬言要和河南省信阳的鸡公山别墅群一决高下。
吴小阳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些别墅卖出去，卖到市外、省外，甚至国外。随着炒房族和有钱族的出现，跨省卖房之风越来越盛行，比如北京某公司在山东海边
开发的度假别墅就在新州卖过。
吴小阳被分到H省西边一个省。
他不干了，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就想留在H省。
即将毕业的时候，许三就给吴小阳打过电话让他去北京。他拒绝了。现在，找工作碰壁碰得头破血流的吴小阳，又拒绝了这次出去的机会。
有时，吴小阳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依赖这座城市。
金钱？他现在连肚子都填不饱。
环境？新州的天，该下雨时不下，该刮风时不刮，应该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爱人？更是没点的事。在这个城市里，没有非他不嫁或者让他非她不娶的女人。后来，在这个城市，吴小阳也遇到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但他还是固执的认为，没有谁是谁的唯一。
最后只剩下感情了。——他对新州的感情，对H省的感情。
在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是感情，最不值钱的也是感情。就像现在，H省或新州市政府不会因为吴小阳对这片土地有感情就给他安排个工作。
不会的，他们宁愿给那些对这片土地没有感情但能让他们腰包鼓起来的人安排个工作，也不会给吴小阳这样的人安排工作。
感情这东西像毒药，一旦动了，便会毒气攻心。吴小阳现在就是毒气攻心。——H省的多个方面功了他的心，历史、文化、人物、旅游、金融……
这片土地就是他的解药，离开了这，他会见血封喉。
因为对H省这片土地上的感情，吴小阳放弃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份工作。
他没法给别人解释。因为在世俗的标准里，钞票才是最真实的理由；吴小阳的理由，是一个书呆子式的笑话。
所以，除了马朝，吴小阳从不和人解释。一解释就必须要掩饰。一掩饰，就必须得去给别人编故事。太累。——也只有月下清风能够理解他。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的吴小阳，还是孤独的。
他对马朝是这样解释的，把我派到西部最穷的省份，待遇又低，不想去。
马朝说，公司太不应该了，不早说清楚，否则你们也能参加这次招聘会。
不过也不要遗憾，咱那些同学们都去参加了招聘会，也没见几个找到了好工作，要不也没人说“到了新州像牢房，不如回家放牛羊”。
吴小阳说，那公司的做法确实让人气愤，但我不觉得新州像牢房。毕竟，还有这么多人在这生活得很好。可能还是我们自己不够努力吧，或者说没有碰到合适的机会。
马朝说，你感觉新州对你很好吗？
吴小阳笑笑说，一般吧。继而和马朝开玩笑，新州是个男人，对我好也没有用，我需要一个对我好的女人。
若干年后，吴小阳站在北京或上海的街头，回想这段经历，他才发现，自己只是把新州当成自己的初级发展城市。
在这个时期，他常常念起毛泽东那句诗，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当他感觉北京上海已经成为了他的中级发展城市后，他便向高级发展城市进军了，这样的城市全世界仅一座，那就是他的家乡，——严格的来说不算城市，但在吴小阳的心中，那就是一座城市。
——那是一座被清风吹佛的城市！这个时候的吴小阳，已是一把年纪的小老头，时时都有归隐写自传的想法。
放弃了这一份工作，吴小阳心里确实不舒服。他自己问自己，我这都是为了谁？这么做有谁会感谢我？
后来，吴小阳遇到他喜欢的一个女孩又不能得到时，他才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别人一丁点也不在意，但我们还一定要去做，没有别的目的，就为了心里舒服点。时间长了，这种舒服便上瘾了。
于是，便习惯做这样的事。最后，某些性格就这样形成了。
是的，吴小阳对新州的感情便是上了瘾的那种。——若干年后吴小阳游走在全国各大城市时发现，感情这东西也不是唯一的，随着认识和生活的变化，它也会变。
现在对吴小阳来说，工作还是要找的，许三的钱还是要还的。——吴小阳现在的负担不光是把自己的肚子填饱，还有还债。
时间越长，这种负担越重。——他本来就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他之所以去找许三借钱，一是因为许三知道他的处境，同时也了解他的性格。
一句话，许三把吴小阳看穿了，或者说把吴小阳这类刚刚从学校出来的大学生给看穿了。二是吴小阳认为只要找到工作立即就能把钱还给他。
——现在看来，难度很大。所以，他必须努力。——前几天走在大街上，有一群学生在搞名为“祈福中国，共赢奥运”签名留言活动，吴小阳上去就写了两个大字：努力！
在招聘报上，吴小阳又看见一个地产公司在招人。打电话后得知面试地点就在西门大酒店里。
吴小阳想起了王秋。自他去西门大酒店以后，吴小阳和他的联系渐渐减少。他想趁这次面试的机会去看看他。
——在吴小阳的同学里，王秋是第一个来新州的。吴小阳刚来新州住的房子，就是王秋帮忙找的。若是王秋不在新州，吴小阳来新州将要颇费一番周折。
尽管左文谈燕等老同学都在新州，但他们毕竟都在学校里面，还没有到社会上来。
多年后，成了作家的吴小阳在他的一篇回忆性的文章中写道这样一个细节：有个同学身无分文的找吴小阳借钱，而他浑身上下只有10块钱，最后只好一人5块。
吴小阳说，只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两个人才叫兄弟。
否则，只能叫同学。——吴小阳说的这个人，其实就是王秋，他之所以不提名字，不是怕给王秋带来麻烦，而是王秋后来的作为让他不满。当然，这都是后话。
吴小阳刚面试完，王秋的短信就来了，说在酒店咖啡厅等他。
咖啡厅他来过。上次杜娟约他来的就是这。
宽敞的雅座，舒缓的音乐，清香的气息。吴小阳一点也不陌生。——王秋等他的这个雅座，正是上次他和杜娟坐的那个。
真巧。
吴小阳埋怨他不该如此破费。
此时的王秋，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他说，谁叫咱是在西门做事呢？这可是新州的仅有的几个五星之一啊！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吴小阳问，还行吧，在这？
王秋说，钱是不多，但认识的人不少，这也相当于挣钱了。
吴小阳说，那就好，省得方菲再骂你了。
王秋说，她敢！我还想骂她呢。
吴小阳说，男人挣钱是应该的，别动不动就骂女人。
王秋说，兄弟啊，你不知道吧，我和她拜拜了。
吴小阳吓一跳，说，怎么了？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王秋说，好个球！她换工作了，想踢我呢，我正求之不得，先下手把她给踢了。说罢，王秋掏出钱夹，再从钱夹中掏出一张小纸片，看得出是报纸的一角，是个招聘启事：
某机关单位诚招陪酒员，要求：至少一斤酒量，女性，未婚，五官端正，举止大方，能歌善舞。
无疑，方菲去那了。这让吴小阳想起关于方菲和酒的故事。某天，王秋在外面喝了一点酒才回去，方菲心有不悦，惹得半醉的王秋想发火，他说，有本事你也去喝啊！方菲说，你以为我不敢啊！
王秋说，你敢你就去啊！——在这之前王秋从来没有见过方菲喝酒，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滴酒不沾。
当时芳菲真的生气了，下楼买了两瓶二锅头，打开盖，一瓶递给王秋，一瓶自己拿着，说，有本事还喝啊！说完头一仰，喝矿泉水一般把一瓶白酒喝得只剩下个瓶底。王秋吓住了，赶紧制止，心想这回坏了，该打120了。结果方菲一点事没有。
吴小阳听说此事后，给方菲取了个外号：千杯不醉。后来每逢和方菲一块吃饭，同学或朋友都不服，要和方菲比试一下。结果芳菲一点也不怕，败下的都是“挑战者”。倒是王秋，从此怕了他这位号称“千杯不醉”的女朋友。
现在方菲去做了陪酒员，吴小阳心里也很不爽，毕竟这不是个正经的职业。他憋了半天，冒出一句最俗的话，兄弟，想开点。
王秋把纸片小心地收在在钱夹里，说，早想开了。人都会变的，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你现在住哪？吴小阳担心王秋没地方住。
住一朋友家，住哪都无所谓，现在没人管了，有时太晚了就在酒店的沙发上过一夜。
吴小阳看着穿着职业西装的王秋，潇洒地喝着咖啡，优雅的抬腿挺胸，干净地对同事微笑，又想起他刚才诉说分手时的痛苦表情，在他钱夹的最里层还有方菲的大头贴
——刚刚他拿那张写有招聘启事的小纸片时吴小阳看见了，又想起之前王秋向他诉说有女朋友但挣钱不能让她满意的无奈……他不知道分手对王秋来说，到底是解脱还是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中去。
王秋已经把账结了，吴小阳还在埋怨他不该在这喝什么咖啡。
王秋满不在乎地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说也得找个有水准的地方吧！下次来了提前给我说，请你在这里面吃一顿。——这话说得好像吴小阳离他很遥远，多少年才能见一面一样。
吴小阳想说，在这吃顿饭够我在外面吃一个月的。但看着周围都是衣着鲜亮的上层人士，他憋住了。他不想让人家知道，这是一个连肚子还没有填饱的无业游民。——有些时候，该装时还是要装的。
再看看王秋，吴小阳已经有些不认识了。两个月前，他和自己一样，为工作奔波于大街小巷，但现在，虽然没有多少钱，但至少能在新州最豪华的酒店喝杯咖啡。
出了西门大酒店的大门，吴小阳想着那个与自己同班的同学王秋，那个与方菲恋爱的王秋，那个曾向他借过5块钱的王秋……忽然觉得，现在的这个王秋离他越来越远了。
实际上，自此以后，二人的关系在数字距离上没有变化，但在心里距离上，变远了。当那件事出现之后，吴小阳知道，他们基本上算是绝交了。
有风吹来，钻进衣服里，有些冷。
吴小阳加快了脚步。——未来的新生活还在等着他呢！
（没完待续）